第29章 承诺
霍小南和李飞喝掉了所有的啤酒，其中还包括周惠然中途翻墙出去新买的四罐。
天已黑，霍小南看着满地的空罐：“回去吧。”
周惠然说：“好。”她把地上的空罐收起来扔进操场边上的垃圾桶里，罐子和铁皮垃圾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飞虚晃着步子搂了霍小南的脖子：“再去转转吧，以后可能不来了，要来也不好意思翻墙吧。就当是纪念这最后的放肆。”
“转是要转的，来也是还来的，墙更是要翻的。”周惠然说。
几个人走向校园深处，沿着昏黄的路灯首先来到了初中部的老旧平房，他们曾在这里度过无忧无虑的三年。
两排教室间立起了新楼，还没来得及贴外墙，青砖裸露。
话说1998那个夏天，原本籍籍无名的小镇中学上线人数远超除国重县一中外的所有学校，邻近各市镇没考上重高的同学如蜂而至，毕竟这是他们退尔求其次的最优选择。
周惠然看着那楼，全是遗憾：“这些人奔着98级的师资而来，却不想老陈老冯老王老唐还有霍叔一战成名，都被市内各重点学校挖走了。”
李飞就笑：“每个老师都说‘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没想，现在的我们成了师弟师妹们最羡慕的一届。”
霍小南最是有格局，他说的是：“教我们的老师走了，石中的精神在，成功的经验在，母校明天只会更好。”
教室边上有一张平梯，霍小南走过去，往上跃起抓住横杆，两手交替，从这头吊到那头。
周惠然抚摸着光滑的梯脚不禁莞尔：“你们可还记得，有一年夏天大家喊着号子试图把这平梯从地里□□。”
“没有霍小南。”李飞走到平梯下，“我们被政教处逮住在教室门口罚站，队伍长得从一班前门拉到二班后门。我还记得你和几个女生在窗户边喊加油的，政教处老师一来躲得飞快。”
他说完这话也向上跃起，可只移了几步就跳了下来，自嘲道：“大意了，大意了，缺乏锻炼了。”
绕过平房就走到了学校唯一的四层楼房前。这楼是l型的，l型的长边是教室，每层四间，一共有十六间，是整个高中部的教学和实验用室，他们的教室在三楼。
那间教室已换了新人，前门撞坏的锁也该修好了。
好想再上楼看一看啊。
然而一楼有铁门，铁门有铁将军守着，几个人也没有瘦到可以穿门而过，所以只好望楼兴叹。
李飞轻轻摆弄了几下铁锁：“锁得挺严，不知学校的显微镜还丢吗？”
周惠然突然想起，学校以前常组织看电影的。放映队一接到邀请就用扁担挑了胶片，然后在操场拉起大白幕布，那是繁忙学习之余最好的放松。虽然每学期都会放一次《开国大典》，同学依然高兴得发疯……然而有一次，电影过后，实验室丢了一台显微镜。
电影从此诀别，显微镜自然也没找到，至今仍是母校三大悬案之一。
周惠然后退几步，抬头望向楼上。
看不到曾经的教室，那就看看教室外长长的走廊。她曾趴在上面抱怨文言枯燥，数学烧脑，理化头痛，英语鸡同鸭讲；她也曾趴在廊上极目远眺，相互鼓励，憧憬走出去的日子；她还曾和李飞一起看楼上楼下的姑娘……
其实周惠然也是有邀请霍小南一起趴阳台的，但他总焉焉的扰她和李飞的兴致，所以，不带也罢。
“周惠然，你笑什么？”霍小南问。
“我想起，我们在这楼上谈过天说过地，看过春花秋月，经过夏雨冬雪，只差风花雪月。”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四季美景都看遍了，也算不负。”
“哎。”周惠然觉得霍小南简直了，一定是学习太用功，智商透支了情商。
“你没听出来我的重点是最后几个字吗？”
“哦，你很遗憾？”
“哈哈哈，”周惠然假笑，话里有话，“遗憾。不过我遗憾的不是那时，而是后来。”
李飞跳到两人面前：“今夜有风，园里有花，他乡有雪，天上有月，不差不差，可乐可乐。”
“你说得对。”周惠然十分愉悦：“可乐可乐！朋友也是一辈子。”
李飞十分不解风情，他说：“我不要和你一辈子。”
周惠然追着人就打。
霍小南还在望楼，周惠然和李飞已沿着一排教室跑了好远。
廊上的声控灯在追逐里一一亮起又一一熄灭。
他们跑到最后一间教室，趴在窗上，借着刚刚亮起的灯，依稀看见了教室里整齐的桌椅和还没来得及擦掉的板报。
周惠然刚要分辨板报上那斗大的几个字是什么，灯灭了。
想要伸手拍拍让灯重新亮起来，李飞已踮了脚走近然后扯了她的衣袖：“有扇窗没关好，嘿嘿，我们翻进去吧。”
回头看了看还在远处的霍小南，果断冲李飞点了点头。
翻墙入室，居然有种窃喜。而李飞，还摸出了一支手电。
板报的内容是庆祝元旦，十分刻板，十分公式，乏善可陈。
周惠然完全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冲动。然而，当手电扫过板报的右下角时，突然看见一个叫做“学习榜样”的模块。上面写着：霍小南，98级a班，录取学校：h大。旁边还画了两个小爱心。
周惠然自是会找乐子的。她走到教室前面，蹲在讲台下东摸西摸，很快就找到了一小截粉笔。回到板报前对李飞眨着眼在霍小南三个字前加了两个——我爱。想了一下，又画了一把穿过两颗心的箭。
李飞贼贼地笑，周惠然也乐不可支，完全没有注意到霍小南是什么时候翻进来的。
霍小南拍掉周惠然手上还没扔掉的粉笔，很轻的一巴掌：“乱写乱画！”
呵呵！有一抹笑意从你嘴角荡开了哦。
周惠然不满地丢掉手里的粉笔，最后还狠狠地碾了一把，就像在碾霍小南的脚。
几个人准备回去。周惠然和李飞依旧拉出翻墙的架势，霍小南拉住人：“危险。”
“我可以。”
“不可以。”
李飞拱霍小南的肩膀：“你就说不翻墙怎么出去吧？”
霍小南一脸狡黠：“走大门啊。”
两人借着路灯打量霍小南，只见他面色如常，站得很直，就那么固执地拉着人，要说和平常有什么不同，那也只是两眼有光，默默含情？
周惠然和李飞齐齐打了个抖，面面相觑，突然反应过来：“这家伙，怕是醉了。”
“没有。”霍小南抓住两人的袖子，固执道，“走大门。”
他们都毕业了，真要追究起来总不能还像上学时在走廊上罚站吧。于是，周惠然和李飞把心一横，“行。就走大门。”
霍小南点了点头，很满意地放开两人，走在前面。
门卫叔叔看见三个学生从学校出来，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大呵一声：“站住！你们仨哪个班的？怎么进去的？”
霍小南十分恭敬：“98级a班，走进去的。”
“98级a班？不是毕业了吗？”门卫叔叔愣了一下。
几个人早已撒开了脚丫子开跑。霍小南跑得很快，一直跑到街道的转角才回过头去笑话李飞：“李飞，你太慢了。1500米还是不达标吧。”
李飞扶着膝盖喘了好长几口气：“我相信，你是真的没有醉。”末了，他又说：“我有点头晕，先回了。周惠然就交给你了。”
“来来来，送我啊。大家都是朋友嘛。你说你这些年送我的次数一个巴掌就数完了吧。回回都是‘霍小南，交给你了。’”
李飞笑骂：“呸。你还没柔弱到不能自理吧。也就是霍小南总不放心，我看他是……”
“别找借口。”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你们两家就隔了几十米，顺道的事儿。就没有必要浪费我的寸金了。”李飞说完，转身就溜。
远远的李飞又喊：“明晚找你们放烟花。”
霍小南望着李飞的背影：“兔子。”
兔子跑了，只剩下周惠然和霍小南，两人沿着新街慢慢往回走。
这条路他们走了十来年，年年月月日日往返。最早的记忆里，路的两边是的田野。
春天他们看金黄的油菜花沿着层层梯田开向远方，周惠然和小燕子曾在菜花间穿梭，沾染片片香气，也惹得掉队的蜂蝶流连。夏天他们听稻田里蛙声一片，也和霍小南、李飞一起捉萤火虫，然后在尽兴之后抱怨蚊虫太多。秋天他们欢庆沉沉的稻谷压满枝头，也会在收割后的稻田里找寻遗落的穗子。冬天惊异于漠漠水田起了薄薄的冰，他们投石砸冰，全然不顾两手冻得通红。
后来，青石和红砖一车车拉过来，打地基砌新墙起房梁……
小镇已热闹非凡，回乡过年的人们都回来了，不少人家门前的红灯笼也点亮了。大人们忙着准备年三十的吃食，孩子们蹦跳着跑来跑去，沿海打工弄潮的人们带回的新式录单机里轮番播放着这一年最火的音乐。
两人一路听一路细细分辨。
《蒙娜丽莎的眼泪》让你感叹有幸遇见了一个林志炫一样的人，又不幸错过了那个林志炫一样的人；席琳迪翁的《myheartwillgoon》让人伤心于杰克与罗丝的永别却也诉说了人性的坚强与勇气……
周惠然说：“新街起，田野没，沧海桑田。”
霍小南说：“无论世事变迁，人依旧。”
“人难依旧吧。毕业了你常回来吗？答案肯定是不会的。事业在远方，姑娘也在远方，怕是连爸妈都要跟着去远方。回来干嘛？乡音难改乡情难却还是找我和李飞玩儿？”
霍小南一言难尽地看向周惠然，仿佛是怨她辜负这难得的夜晚。
周惠然想了一下，刚刚还开开心心的和他们碰杯祝愿友谊常在呢，这才过多久啊自己就开始说这些丧气的话。于是又开始哄人：“真要找我们，也简单。我承诺——无论我在哪儿，你走，我不送，你来，再大的雨我都来接。”
“算数？”
周惠然举起三根手指：“算数。我的每一个承诺都算数。”
她觉得这句话完全没问题，这么些年，她和霍小南说过的话很多很多，给过的承诺却很少。不就是接个人嘛，一个旅途上重要的朋友，只要他愿意走向她，她也定会开心的走过去的。
霍小南把她送到院口，转身的时候说：“周惠然，明晚一起放烟花。”
“好啊，你负责买，我负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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