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苏星野讲的很快,平铺直叙的,没带一点感情,他省略了很多自己觉得没必要的东西,就将这些年藏在自己心里那些东西统统摆了出来。
但并不是想取得同情,其实他很恶劣,他就想看到这些人愧疚心疼又无能为力的样子,这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甚至在讲这些事的时候心里没了丝毫波澜,而是死死盯着这些人的脸,看他们痛苦的模样。
顾江流低着头,苏星野没能看见他的表情,但其实他也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顾江流是唯一一个变数,一个能改变他这些年塑造起来的外壳的人,但是他不想要,一点也不想。
顾江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紧紧攥着拳头,但那种无能为力感还是从身体的每一处毛孔往心头钻,挡不住,散不去。
苏星野讲完见没人说话,嗤笑一声,没在意顾亘其通红的双眼和谢昀的欲言又止,抬脚就往门口走,也没给挡在门口的顾江流一个眼神,而是冷冷的说了声“让开。”
顾江流下意识撤了一下脚步,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却在苏星野走出去的那一瞬间拉住了他的胳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知道拦不住的,就是不愿意放手。
苏星野的手臂被他攥的生疼,但他一声没吭,默默抬起自己的手,一根根掰开顾江流用力到充血的手指,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江流没再去追,他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然后抬头看着也在沉默不语的顾亘其,声音沙哑却坚定的说,
“哥,带他走。”
顾亘其忍耐良久的眼泪顺着眼眶缓缓滑下,他语气里满是无助,低声唤道,“先生,”咬着牙忍了忍,又接着叫,“先生。”
谢昀内心也满是悲楚,他清楚明白的知道,如今想要带走苏星野有多难,也清楚明白的了解,顾亘其究竟有多无助,要论起悲惨的命,顾亘其不比谁好多少,但可能小时候有爹娘,后来有苏诩宸和贺阳,最后还有自己这个先生,所以还有人、还有人能包容他的无助。
谢昀起身,走到顾亘其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把手落到他的头上,慢慢说道,“放心,老师在呢,我帮你,带他走。”
因为谢昀知道,苏星野若是要走出来,必定要走出这里才行,他于心不忍,不忍看到那孩子一辈子见不到光,他明明是追着光出生的孩子啊,怎么能一辈子生活在黑暗里。
第二天,谢昀出去了很久,顾江流没有跟着,他知道先生是现在最后的希望了,他怕、怕亲眼看见自己不想看到的结局。
谢昀先生回来之后也没见他,只对顾亘其说了一句“等着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不得不走的那天,顾江流站在车边,不住的往城门口的方向瞧,从日中到了日暮,车内的顾亘其也一声不吭的低着头,固执的不让司机开车。
“将军,再不走就晚了。”
顾亘其松开了攥紧的拳头,仰着头往椅背上靠去,闭着眼睛喊了一声“江流。”
顾江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愿意就这么走,于是也不回头,像是自言自语的回他,“再等等。”
“江流。”顾亘其的声音大了一点,像在催促顾江流,又像在和自己做着斗争。
顾江流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声音颤抖,“再等等,”他又撇过头看街头转角,“哥,再等等。”
“顾江流。”顾亘其睁开眼睛,最后一次喊他,转头让司机发动车子。
顾江流手捏的骨节泛白,最后还是心一横,拉开了车门,准备低头的那一瞬间,却看见了街边转角的一抹衣衫。
他立马从车里退出来,紧紧的盯着那边,等苏星野整个人背着城门外的夕阳走来的时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脸上的表情由悲转喜,竟流下泪来。
今天的苏星野不像初见的那样,满身尘土,仿若来自地狱;也不像上次去段府时,化着明艳的妆,而是一身素色长衫,一张脸干干净净,好像是谁家正在读书的小少爷。
但顾江流觉得这些都不是最大的不同,他分明看见、看见那人的眼睛明亮了些许。
察觉到有些不正常的顾亘其转头也看见了这一幕,他手忙脚乱的去开车门,因为手抖的原因一时竟打不开,他稳了稳心神,开了车门下车的时候还是踉跄了一下。
两兄弟就这么定定的看着苏星野走到跟前,三人面对面,好像就那么一刹未见,又仿佛时隔经年。
最后还是苏星野开口打碎了沉默,他越过顾江流看了看顾亘其,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想读书。”
顾亘其一时没反应过来,张着嘴“啊?”了一声。
倒是顾江流上前一步拽着他,坚定的应了声“好。”
苏星野没有其他话,他孑然一身,没什么牵挂,转头就钻进了车的后排,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里面。
顾江流抹了把脸,转头拍了一下愣在那里的兄长,然后对着门口的谢昀鞠了一躬,恭敬的说了声“先生,告辞。”
然后跟着苏星野坐了进去。
顾亘其反应过来,也转身和谢昀告了别,谢昀也拱着手,临了却说了句“拜托了。”
顾亘其没答话,也坐上了车,他以为谢昀拜托他好好照顾苏星野而已。
谢昀紧紧盯着苏星野,然后看着车子扬长而去,后面跟着几辆载着士兵的卡车,也紧跟上去,谢昀抬头,望了望天遍烧红的云,嘴里不清不楚的呢喃着“拜托了,拜托了。”
车里的苏星野靠着座椅闭着眼睛,顾家两兄弟也默契的不去打扰他,几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往京城赶去。
苏星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难道谢昀那几句话就真的打动了他不成,他皱了皱眉头,感受着慢慢暗下去的光线,不知道未来是好是坏。
“孩子,你该出去看看了。”
“看什么?”
“看繁花啊。”
“呵,这世道何来繁花?”
“在你背后。”
你背后空无一人,该是遍地繁花。
顾江流转头看了看他,忽然就懂了先生口中那踏光而来的人,他明明身处黑暗,顾江流却觉得,这人比星空还要明亮许多,也是,他是被掩盖住的光芒,终会成为太阳下最耀眼的人。
到顾宅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苏星野离开了生活了十七年的江南水乡,来到了辽阔的北方,来到了庄严的京城,他困意全无,看着恢宏大气的顾家门楣,一时愣了神。
直到顾江流绕到他这一侧,轻轻打开了车门,笑着看他,映着身后大门上的红灯笼,还有那张放在哪里都一骑绝尘的脸,迷人心智的很,尤其是当他满眼温柔的说出“回家了”时,更是让苏星野心头一跳,手脚僵硬不知如何是好。
顾亘其站在大门口看他们,身边是接着消息迎出来的管家,顾江流也不催,就静静的看他,然后缓缓伸出一只手来,若是不在意,没人会发现这只手在微微发抖。
可是苏星野发现了,他悄悄在身上擦去了手心的汗,才将手伸了出去,轻轻放在顾江流的手上。
几乎是一瞬间,顾江流就把手收紧了,好像怕他下一刻就要将手收回去似的。他带着苏星野下车,来到顾亘其面前。
顾亘其伸手想摸摸苏星野的头,几经思量又压低,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说时间不早了,让顾江流带苏星野去他自己院子的东厢房,那里早早就给苏星野收拾出来了。
顾宅是传统的北方建筑,由几个院子组成,中间是待客的正堂,正堂后是顾亘其的院子,再往东就是顾江流的院子了。
顾江流带着苏星野转过一个拱门,就进了自己的院子,院子不大,但胜在精巧,平时虽鲜有人至,却打理的井井有条,苏星野悄悄看了他一眼,心里乱的解不开,只好快步往东边厢房走。
推门进去,入目都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精巧玩意,那张梨花木的大床仿佛还散着木制香味,一切都应有尽有,连被子都有两床,好像怕他冷似的。
床头是一扇镂空雕花圆窗,窗子下方打开用一只竹竿撑着,窗外是一棵桂花树,香味浓郁,一切都透露出装饰之人的用心,但苏星野却坐立不安,一点都融入不了这间房,满是拘束和不知所措。
直到顾江流端着一盆热水推门而入,苏星野才终于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那高高悬挂的心忽地就落了下来,在苏星野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安稳的跳动起来。
顾江流将水盆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从里面捞出滚烫的毛巾,又烫的一下给丢回去,将手捏在耳朵上降温,嘴里被烫的叫出了一串没有意义的音符。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热气扑到顾江流的脸上,苏星野的鼻头突然就酸了,他吸了吸鼻子,仰着头忍了忍心里泛上来的异样感觉。
等他再看过去的时候,就看见顾江流拿着一瓢凉水慢慢的往盆里倒,一边试水温的画面。
等顾江流试出合适的水温,又撸起袖子把毛巾捞起来,摆了摆,拧去大部分的水分,才开口喊苏星野,“快,快过来,擦完脸好好睡一觉。”
苏星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那么愣愣的走过去,让顾江流拿着毛巾在他脸上仔细擦了一通。
顾江流仔仔细细把他的脸连脖子都擦了一遍,又把他的手拉过来,一点点用温水拭干净,才撂下毛巾,揉了揉他的头发,让他去睡觉,然后端着盆走了出去。
等苏星野躺到床上的时候,今天发生的一切又涌进了脑海,他睁着眼睛看床头精美的刻花,手摩挲着被子上密密的针脚纹路,一会儿想想这,一会儿想想那,就是睡不着。
忽远忽近的,他好像听见窗边传来一两声江南小调,本来应该警觉起来的神经却放松了下去,伴随着那一阵阵桂花香闭上了眼睛。
顾江流悄悄从窗边站起身,拿掉了撑着窗子的竹竿,看了一眼床上呼吸绵长的苏星野,放下手,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漫天星辰,不要命的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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