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哑绝
沈肆第一次见到江逾年弹琴，他这之前从未听到过有关江逾年会弹琴的传言，血容化成箫的模样为对方和音，强行破阵未尝不可，但是无弦是个值得尊重的人，他们也愿意以对方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声破三尺之寒，回四方之暖。
在灵力的加持下，整座山都回荡着温柔和煦的丝竹声。虽然曾经勤学苦练，但江逾年毕竟不是这方面的天才，只能在这阵法之中借琴声传递灵力，以驱赶这万里冰封。
最重要的是，拖延时间等待枢音派的人赶来。若非如此，这些修为低下的求学者很有可能在到山门之前便以命送此地。
四周乍暖，几人还以为是冷到极致产生的幻觉，琴声虽然不似方才琴诗所弹纯粹动人，却多了几分娴熟的技巧。曲子没有章法，像是想到什么弹什么，似骄阳夏风。
无弦在冰床上睁开眼，他盘腿坐着，额上青筋暴起，眼中掺杂着点点血丝。
“有故人来了……”他轻咳了两声，“梁琴，你去看一看罢。”
少年行了一礼，恭敬道：“是，师父。”
枢音内无弦的亲传弟子，也就是他最为得意的门生，才能被赐“音”字，其余人的道号则是以他们最为擅长的乐器命名，琴是无弦最为擅长喜爱的乐器，因此琴字辈的弟子也是难得的殊荣了。
而如今的枢音派，音字辈仅有容音一人，师姐可音在数十年前身故，所以无弦对容音愈发疼爱。可是在一年前容音在一次外出采风之时不幸落入魔窟，双手被魔气侵蚀，数月后才被无弦救出带回。饶是用尽法子也只能医好表面上的伤，触及内里之处却是再也治不好了，容音因此一蹶不振终日凄凄，无弦也痛心至极一直将自己关在修炼室中不过问外界之事。
无弦便是因为双手受到了不可挽回的伤害，才导致如今琴不得其义，索性再未碰过，他一向疼爱自己的这位得意弟子，没想到对方却步了他的后尘，这叫他如何不痛心疾首！
血容化作剑立在身前，面前是几个陌生的面孔。沈肆冷眼看着对方，强大的气势从周身散开。
“枢音派并不欢迎魔修，还望阁下自行离开，不然休怪我等失了礼数。”沈肆的气息掩藏得很好，但是若是化作音律，却是瞒不过这些常年与乐为伍之人。
无弦自认中立，凡是爱琴之人不论仙魔一视同仁，可是爱徒的意外终归还是让他在心里对魔修生了芥蒂，也让枢音派的弟子们生了怨怼之情。
沈肆看了眼身后的人，那人依旧全神贯注地弹着琴，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若是我不离开，你们又当拿我怎样？”他神色不变，随意地扫视了一下枢音派的那几位弟子，眼中满是阴蛰。
若非江逾年在场，这几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以梁琴为首的那几名弟子丝毫不惧，他们都是音痴，比起常人更加无畏些，武力可以夺了他们的性命却折不断脊梁。
可惜沈肆最擅长的就是折人脊梁。
还没等那些人开始布阵，几人手中的乐器直接被一股极大的蛮力震碎，在这阵法之中，乐器可以将他们的实力发挥到极致，而这些人也依赖他们的乐器，沈肆一出手便断了他们的路。
那些人也同时被掀翻在地。
沈肆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突然听到琴声戛然而止，他恢复一贯的冷清淡漠，转身走到那人跟前伸出手。江逾年怔了片刻，拉着对方的手站了起来，不知是坐了多久，居然觉得腿有些发麻，不过很快便感觉到一股暖流将身上的不适驱散。
梁琴和几位弟子从地上站起来，刚要发作，一位身着淡紫色衣裳的少女飞身而来，落在几人跟前。
“师姐。”几人恭恭敬敬行礼。他们眼中皆是惊讶，容音已经闭门许久，怎会今日突然出现。不过他们更多的是开心，既然师姐肯出门，那想必是快要走出来了。
那少女眉眼温婉动人，相貌也是极为出色，只是脸色并不算好，整个人显得有些凄楚，但是她立在那里，又有几分绝尘的孤高。
“贵客，我家师尊有请。”容音恭敬地对江逾年道，“枢音弟子许久未见遥临上仙了，师父已经备下了宴席，还望上仙赏脸。”
她的声音也极为动听，与早些时候见到的那位全副武装的小姐有几分相似。
她直接忽略了一旁的沈肆，沈肆倒是也不生气，他虚握着手，手上还残存着那人的体温。
容音又转身向另外几人道：“你们先去将上山的客人接上山去，切不要在此闹出人命才是。”
“那便走这一趟罢。”江逾年客气地笑笑，又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沈肆。”
“上仙的朋友自然也是欢迎。”容音的语气有礼却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极为得体。
顺着容音的步子，很快就离开了这一片严寒之中，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偶有飞禽嬉戏的叫声，倒是自在极了。
枢音派的山门大气精简，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繁华，却也淡雅别致，与枢音派的门规相得益彰。
宴席上有流觞曲水，并不丰盛华丽，处处透着隐世避世之意。
“江兄沈兄当真是快，我不过才刚在此地落脚，便又再见了。”方肃面色红润，摇着手中的折扇走来。
江逾年随意落了座，沈肆坐在他身侧。
无弦姗姗来迟，他脸色不佳，却也挡不住俊美的面容，只是那一头白发更显几分沧桑。想必是为了容音的事困扰许久，这般的爱琴之人，目睹了一个天才琴者的陨落，自然是打击甚重。
“真是可惜了。”方肃低声道，“这师徒二人皆是难得的用琴高手，这一朝陨落两人，实在是可惜。”
江逾年表示赞同，天才的消失总是让人失落的。
容音神色自若，见了无弦躬身行礼，面上虽然毫无波动，但是眼中却是掩不住的欣喜：“师尊。”
无弦此时本该宽慰自己这个久未露面的徒弟，奈何他一心一意全部给了琴，再无更多心思给旁人，只是点点头，眼中流露出惋惜。
传闻这无弦上仙冷心冷情，唯有音律能将其打动，如今看来传言非虚，只是不免让人有些同情这位容音。
“本来不信是你来了，但是听了你的琴，却不用说也知道了。”无弦看向江逾年，“遥临，你我认识时，你还没有遥临这个名号，还是个莽莽撞撞的年轻人。”
江逾年微微一笑，道：“人总是会变的。”
“是啊，只可惜后来我再不能与你论琴了。”无弦叹了口气，“你如今的琴也生疏了。”
江逾年不知原主还与此人有这些陈年往事，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如何才能不露破绽，但是无弦很给力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想起要来我这小庙了。”
“听闻容音之事，想来看看，也许可以找到治疗的办法。”他张口就来，满脸担忧，倒确实像个长辈一般。
容音怔了怔，满脸欣喜地看着他，起身行礼：“当真？无论成与不成，容音先谢过遥临上仙。”
江逾年当然是不知道怎么治好她的，毕竟无弦也是一方高手，用尽了办法也没能治好，他一个外来者更是痴人说梦了。不过治不好也不会有人怪他。
约好餐后便去帮容音看看伤势，几人正打算用餐，梁琴和几位弟子带着路上的几人来了。
“师父，上山的几人到了。”梁琴对无弦行了一礼。
“为何是你们带上来的，他们不曾自己上山吗？”无弦声音毫无起伏，听不出喜怒，但是枢音派的几位弟子却是知道无弦这是不开心的反应。
梁琴欲言又止，他看了眼垂着眼的容音，犹豫道：“是因为……”
“是因为第二重阵法出了意外，变成了冰天雪地，若是不把人带上来只怕是都会死在山中。”
无弦哪里还会不明白：“是我的过失，修行之人不可乱了心智，修琴更应如此，倒是我执迷不悟了。”
容音握着筷子的手收紧了些。
“先把人待下去疗伤罢，待人好了再送下山。”
“是。”
无弦看向容音，轻声道：“你如今肯出来，想必心情有所好转，事情既已发生，切不可太过执着。”
容音点头称是，敛眉低头，看不出眼中神色。
除了琴诗主仆二人，其余人只是挨了冻，稍微养养便好了。琴诗天生身子弱，澄烟又一心护主将衣裳一个劲往小姐身上裹，自然是顾及不到自身，也病倒了，两人被安置在同一间客房。
江逾年用灵气查探容音的手，但是灵气刚一钻入，便被那道极为强劲的魔气给冲散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霸道的能量，他凝出更强的一股灵力，却是没有再重复刚刚的动作，只是将一小片魔气割了下来，存放在玉瓶之中。
“可有法子？”无弦问道，对方是十方天公认的最强者，若是他，说不定真的有机会。
“这魔气霸道得很，待我仔细研究罢。”他本来也没有什么把握，但是方才沈肆给他传音说这个魔气有古怪，让自己取一些，他照做了。
只是不知到底有何古怪，见沈肆眉头皱紧，他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方肃也在一旁，他的注意力却不在江逾年和容音的身上，而是在刚才的那个弟子身上。为何他说阵法的时候要下意识看向容音？仅仅是飞快的不经意地一眼，他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刚才江逾年给容音看伤的时候，那名弟子神色不是欣喜紧张，而是担忧与害怕。
对方可能以为此时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所以没有掩饰，但是方肃向来不会错过这些细节。
此事也许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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