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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等待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行了,快些扶许娘子起来。”

  宋神医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伸了个懒腰,朝着净房的方向大声道。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几乎在纱帘外站成了木雕的婢女们顿时齐刷刷的活了过来,一面曼声应是,一面拉起帘子,将宽大的布巾展开,又伸手过去,就要拉许含章起来,为她擦身。

  “不用了。”

  许含章脸色惨白,轻轻的摇头。

  她的下唇,赫然有着深深的、带血的齿印。

  在得知自己终于可以起身时,她那绷紧了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游移在脏腑间的疼痛失了压制,立刻嚣张的卷土重来,几欲将她生吞活剥了去,若不是她还保留着一丝清明,死死抠着池子的边缘,只怕这会儿已经如秤砣般一径沉到了底。

  “许娘子……”

  婢女们个个都面露惶惑之色。

  先前她自行宽衣沐浴,还可以解释为不习惯众人服侍。

  但眼下她都虚弱成了这样,如果仍放着不管,让都督知道了,铁定是逃不了一顿责罚的。

  “那你们……小心点,别……溅上药汤了。”

  见婢女们不退反进,许含章也没招了,只得咬咬牙,有气无力的提醒道。

  宋神医和张玉郎好歹是男人,在碰过药汤后都惨叫成那样,若是换做她们,恐怕会更不好受的。

  而自己虽算不得很纯良,但也不想干出殃及池鱼的事来。

  “无妨。”

  婢女们神色一松,旋即柔声道:“我们会很小心的。”

  布巾兜头罩下,将许含章遮了个严严实实。

  两双手分别环过她的腋下,将她从浴池里扶了起来。

  又一块布巾罩下,将犹自往下坠落的水滴都吸附了去。

  待把那件贴身的里衣也擦干后,一名婢女的手灵巧穿过背部的绑带,麻利的将它解开,脱下。

  “……”

  许含章一怔,只觉前胸和后背都凉飕飕的。

  她的心也凉飕飕的。

  长到这个岁数,她还是头一回被陌生人看光了。

  而且,是同时被四个人……

  虽然都是女子……

  但……

  还好婢女们表情如常,动作也有条不紊,稍稍减轻了她的尴尬,而新的里衣也很快覆了上来,中衣和外袍也随之披上,勉强让她无处安放的羞耻心得到了解脱。

  而解脱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她身体一软,整个人向后一倒。

  竟是利落的晕过去了。

  “许娘子,许娘子!”

  婢女们此起彼伏的惊叫着。

  “看来我的药汤还是有效用的,只是不凑巧,遇上了一个死不吭声的主。”

  待把人抬出来后,宋神医替她把过脉,满面喜色的道。

  管她再不吭声,再能凝神苦捱,却还是被痛得晕过去了。

  这怎能让他不得意?

  “她真的没事吗?”

  张玉郎已用过了晚膳,一听得这边的消息,便立刻赶来了。

  “没事,没事。”

  宋神医无比轻松的一摆手,“把她抬回去休息,再让灶上准备一些清淡的吃食,等她醒了吃。”

  “要不要开一个止痛的方子?”

  尽管张玉郎一直把她视作麻烦的烫手山芋,迫切想要转手,但在旁的方面上,却是不会怠慢她半分的。

  “用不着。”

  宋神医仍是摆手道:“她体内余毒未清,万不可随意用别的方子来中和,以免冲了药效。”

  说着露出了惬意的笑容,感慨道:“这回的病,倒是瞧着挺省心的。”

  既没有谁恶狠狠的掐着他的脖子,声嘶力竭的吼着你要是治不好,那就砍了你的头,再拉你全家去陪葬的蠢话;也没有谁罗里吧嗦的追问着病情和病理,还质疑着他的治疗方法,恨不能让他先以身试药一遭;更不会让他点灯熬夜的守上一整个通宵,像条狗似的,随时等待着被人使唤。

  眼下有的,也只是跑得没了影的主顾,和大大咧咧的看护。

  以及,闷声不吭的病患。

  “要是每一笔生意都如此,就好了。”

  宋神医仰头望天,眼里是灼灼的期盼。

  “看不出来,你长得很丑,想得倒挺美的。”

  张玉郎冷哼了一声,转身吩咐婢女抬了乘软轿,把许含章塞了进去,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立刻神色一凝,大步流星的往外面走去。

  “如果他傍晚来寻我了,就劳烦你给门房说一声,将他带进府中,陪我说说话也成。”

  整个白天,张玉郎都在府衙、军部和驿站来回的奔忙,早把她的这句嘱托给忘到脑后了,直到方才见着她,才后知后觉的记起来。

  这算是什么破事啊?

  都这么晚了,还要把一个外男放进自家的内院吗?

  要知道在内院里住着的,可不止是这一尊金贵的大佛,还有自己的美妾俏婢、红颜知己们。

  这到底是给自己招来了一片绿云,还是给崔异扣去了一顶绿帽?

  “给我传话下去,要是那小子又来了,就把他送到那边的小院里,让他在偏厅里候着。”

  张玉郎只觉头疼欲裂,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伸手招来了一个管事,吩咐道。

  “可是,都这个时辰了……”

  管事也果然是一脸见鬼的神情。

  就算蜀地的民风再开放,也断断容不得一个旁人趁夜往自家的内院里钻啊?

  ……

  ……

  月上柳梢头。

  凌准立在都督府外的一株大树旁,良久未动。

  他的人,他的背影,也像极了一株大树,正孤独的伫立在原地,等待着一场风的经过,等待着都督府的门被吹开,等待着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出来。

  她不来,他便不会走。

  等待,是焦虑的,但也是旖旎的。

  他开始猜测她今日会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戴什么样的簪子,而耳环会不会是自己送的那对。

  但他把几十种可能都猜遍了,她仍没有出现。

  凌准便有些不安了——以她的性子,除非是出了什么事,才会临时失约。

  如果是她原来所居住的宅子,那他大可以推门而入,直接进去寻她。

  但矗立在他面前的,是都督府。

  是和崔异有关、和崔异沾边的,都督府。

  即便他心里对这个人有着很深的成见,却也知道对方是不会做出对她不利的安排的。

  所以,他选择了沉住气,继续等待。

  “这位郎君,请进府一叙。”

  他并没有等上很久,紧闭的大门便缓缓打开了。

  几个门房嗖地探出头来,表情很是惊愕,约莫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等在这里,不由愣了愣,随后便摆出了僵硬的笑脸,出声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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