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药汤
“行,那就赶紧让净房的人烧水去!”
张玉郎只沉吟了片刻,就痛快的拍板,替许含章做了决定。
“……”
宋神医怔怔的望着他。
这也太草率了吧?
“……”
许含章直直的盯着他。
这也太独断了吧?
“若是在药浴的过程中扛不下去了,毒性便不能完全拔出,反而会越发霸道的沉积在体内,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
宋神医很快就回过神来,说道。
“她能扛过去的!”
张玉郎这回连沉吟的工夫都省了,很是果断的道:“实在不行的话,那只要把她的腿打断,不就行了?”
他并非是开玩笑,而是在说真的。
只要腿脚不能动弹了,那她整个人自然会老老实实的待在药池里,想跳都跳不出来。
“等毒拔完了,你再替她把腿骨接上,让她好生将养几日,免得落下了病根,以后走路就不利索了。”
末了,他‘善解人意’的补充道。
“都督,这……”
宋神医十分为难的摇头。
平心而论,这的确是个简单粗暴的好主意。
但为了救人而先伤人,把这么个好端端的小娘子的腿弄断,是绝对违背了他的医德的。
“而且,我担心崔公子会因此大发雷霆,进而克扣我的酬劳。”
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你真是个实诚人。”
张玉郎击掌赞道。
“不敢不敢,彼此彼此。”
宋神医谦逊的回道。
“要不给她下点蒙汗药,再把她丢进池子里去?”
“她身中丹毒已深,所以那些迷药的份量再大,对她也是无用的。”
“要不把她敲晕?”
“那样很容易沉进池底,把药汤呛进肺里的。”
“要不把她绑起来,像烧猪一样架进去?”
“不用了。”
一直以来都保持着沉默的许含章此刻终是沉默不下去了,面无表情的道:“要烧水的,就赶紧去烧;要配药的,就赶紧去配。你们尽管放心好了,就算是下油锅,我也能扛过去的。”
说着转向张玉郎道:“如果他傍晚来寻我了,就劳烦你给门房说一声,将他带进府中,陪我说说话也成。”
都这个节骨眼了,还一门心思的惦记着她的情郎?
这事儿,崔异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他的心胸真有这么宽广么?
“好。”
张玉郎越想越觉得头疼,索性就不去想了,只木然的应道。
宋神医还待再劝,但转念一想,不由暗笑自己的鲁钝——阴气和丹毒发作时必然是极为痛苦的,她能撑过来,已然很了不起的,想来撑过药浴,也是不在话下的。
水雾蒙蒙,纱帘重重。
净房里布置的很雅致,连地砖上都雕了缠枝海棠的图案,被桶里溢出的热水漫过,就像是下一瞬就要舒展和绽开似的。
“许娘子,好了。”
四个俏婢各自提着木桶,恭谨的退了出去,放下一重重的纱帘,侍立在外。
她们本是想亲自服侍许含章宽衣的,奈何对方态度强硬的拒绝了,她们也不好强求,只得作罢。
披风,绫袄,中衣。
许含章将脱下的衣服叠好,放进了一旁的花梨木螺钿衣柜里。
然后,她只着一件贴身的里衣,慢慢的伸出右手,探了探在满池沉沉浮浮的、黑黢黢的药汤。
药汤的气味十分难闻,像是由搁了许多天的馊饭和发霉的咸鱼混合而成的,被婢女们送上来的热水一浸,更是恶臭阵阵,令人几欲作呕。
而那些婢女却没有丝毫的异色,足见是定力过人,抑或是规矩极严。
“嘶……”
在五指和药汤相触时,许含章险些就失态的痛呼出声,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如宋神医所说,起初的确是针刺般的疼痛密密麻麻的袭来,迅疾穿过了皮肉,似是叫嚣着,想要刺破她的指骨。
只是探了手进去,就疼成这样。
若整个人都泡进去,恐怕会疼得抽搐和惨嚎吧?
许含章眉头一蹙。
片刻后,她抬步迈入水中,缓缓的沉了下去,只将肩膀和头露在了外面。
“咦?”
不知过了多久,宋神医的询问声远远的飘了过来,“怎么没动静啊,莫不是昏死过去了?”
“没有。”
一名婢女隔着纱帘望过去,但见许含章仍好整以暇的泡在浴池里,眼睛是睁着的,神情是正常的,便放下心来,转身走了出去,对着在庭院里来回转圈,连心爱的金锄头都搁在了一边,不去摆弄的宋神医回道。
“真是奇了怪了。”
宋神医喃喃道:“再能忍,也该吱一声才是啊。”
“难道是药的分量不够?”
他虽是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但这会儿也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算了,我再等等。”
若不是念着男女有别,他马上就会不管不顾的冲进去,舀起一瓢药汤来看看了。
“怎么还是没声音?”
但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净房里始终没有旁的动静。
“给我舀一瓢药汤出来。”
宋神医这下是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安生了,索性就朝向净房大声喊了句。
婢女们面面相觑。
浴池里盛着的,是药汤没错。
但……
这也是许娘子的洗澡水……
给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舀一瓢小姑娘的洗澡水去?
这样的做法,怎么看都透着股不妥的意味。
“你们还不快去?”
张玉郎心里也犯着嘀咕,闻言哪有不配合他的道理?
“是。”
婢女们再一次面面相觑,却只得低眉顺眼的应下。
“许娘子,容我们叨扰片刻。”
一只木瓢入水,将药汤舀了少许,一滴不漏的盛在净手的小铜盆里。
“啊!”
“嗷!”
不多时,庭院里就响起了两声极其凄厉的惨叫,惊飞了树上的寒鸦,吓呆了不明状况的婢女。
“看来,药量是没问题的。”
宋神医自怀中急急的取出一瓶紫玉膏,涂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快给我也涂点!”
张玉郎一把将药膏抢了过去,说道。
净房里。
许含章聆听着外面的响动,想笑,却没有力气。
因为,她正紧紧的咬紧了自己的嘴唇,不时有细小的血珠渗出,缓缓的流进口中,泛起一阵淡淡的血腥味。
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力克制住浑身的疼痛,不会如他们那般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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