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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动乱


  她们所住的街巷,和周府也就隔了三里不到的距离,加之车速又快又稳,因此没花上多少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

  但马车尚未靠边停好,前方就突然响起了闹哄哄的骚动,车身随之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把宝珠颠得身形一歪,脑袋直直的磕向硬邦邦的车壁。

  “唉哟!”

  她已经做好了头上起个肿包的准备,但触感却是柔软而有骨感的,竟是许含章伸手垫在了她的额头和车壁间。

  “娘子,你对我真好。”

  宝珠发自内心的感动了一把。

  “老丈,外头到底出什么事了?”

  许含章没顾得上和她说话,而是收回手,迅速掀起了车帘。

  “娘子莫慌,不过是几个不守规矩的东西在胡闹,自以为能翻了天。”

  老仆早不见了人影,答话的是面色沉沉的车夫。

  “啊!”

  一见着外面的情形,宝珠便失态的尖叫出声,瞠目结舌道:“敢问,这,这就是贵府?”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反应,并不是因为眼前的府邸有多豪华多奢侈,以至于把见不多识不广的她给震住了。

  情况恰恰相反。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乌七八糟的地方,连大门口都散放着女子的亵衣和汗巾,门把上则卡着男子的一只鞋。

  天哪。

  仅仅是门口就能乱成这样,也不知里头会是哪般光景?

  “难道是府上的几位姨娘不安于室,想趁着老丈出门的空隙逃走?”

  许含章也吃了一惊,待镇静下来后,很快分析出了动乱的根源,旋即又摇头道,“不对,这不可能。”

  和后世那些备受宠爱,时不时便骑到正室头上撒野的小三们不同,本朝律法明确规定了妾通买卖,乃贱流之人,男子若以妾为妻,便要服一年半的刑。

  因此小妾们再美丽多才,在主人眼里也只是件值钱点的玩物,上不得台面。

  名士们常以互换姬妾为乐,更有甚者不过是看上了一匹白马,就随手将身怀有孕的小妾送出去。而那名女子是个性子烈的,不堪与牲畜相提并论,一转身便投湖自尽,如花般的生命骤然凋零,也不过是得了主人亲笔写下的几首情意绵绵的悼词罢了。

  在这样的大环境影响下,即使那周三郎是个怜香惜玉到极点的,那也还是会把众美妾的身家性命给牢牢捏在手中,且会让信任的管事老仆收着她们的卖身契,借以约束住她们的行径。

  “不,郎君一早就帮她们销了贱籍,说自己想和她们平等相处,绝不愿拿主子的身份去压制她们。”

  车夫无奈的苦笑,解释道,“周伯当时就不同意,明着告诉他这些女子的人品和性情是信不过的,只有捏着她们的卖身契,才能让她们安分些,不至于犯下背主淫奔的大过。”

  并非是老仆歧视她们,而是这些人都来路不正,要么是从妓院里出来的浪姐儿,要么是卖身葬母的小白花,要么是被人厌弃了的外室,要么是新寡的嫩少妇。

  总之一个比一个靠不住,一个比一个更离谱。

  但周三郎哪里听得进去。

  别人越是反对,他就越是来劲,不但销了众美妾的奴籍,还给她们每个人都弄了个单独的小院安置,将大把的金银玉器流水般的赏给她们。

  老仆曾很是心疼的说,郎君花在这些女子身上的钱,用来给一个落魄的贵族小娘子下聘都足够了。

  然后又自我安慰道,郎君说不定是一时兴起,等玩够了就会收心,娶个端庄大方的主母回来。

  但这一切,在郎君重病不治后就成了泡影。

  “我们都替郎君不值啊!他还没咽气呢,这些小浪蹄子便打扮得花枝招展,逮着空就朝前来探病的宾客们抛媚眼,等客人走完了,就撕下脸皮找周伯要铺子房子银子庄子,什么好处都不想落下。”

  车夫长叹一声,“虽说家丑不能外扬,但许娘子你是个心善的,又救了周伯一命,我也就不藏着掖着,全说给你听了。只希望你不要嫌尘事腌臜,污了你的耳朵。”

  “我怎会嫌弃?”

  许含章由宝珠扶着,从车上跳下,笑吟吟道:“既然都见着了,那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还请您带我进去,看能不能帮衬一二。”

  “行。”

  车夫的性子是个利落豪爽的,闻言立刻将许含章引进正门,然后叫来自家的妻子,仔细叮嘱道:“阿蛮,你把事情的经过给许娘子讲一遍,我先去里头照应下周伯。要是有事,你就大声喊我,我马上出来。反正……你一定要小心点儿,对上姨娘们的狗腿子时千万不要急躁,更不要和他们推搡,免得吃了亏。”

  “少废话了,快去。”

  阿蛮不耐烦的赶他离开,又和善的转过头,对许含章笑着说,“娘子别见笑,他就是个罗里吧嗦的调调,跟蚊蝇似的吵人。”

  她有一张圆润饱满的脸,皮肤黑黄,五官亦是寻常,但有了这幸福而俏皮的笑意熏染,她的眼角眉梢顿时变得灿然生辉,风情无限,令许含章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许娘子,你再看下去,我就要脸红了。”

  阿蛮打趣了几句,很自然的切入正题,“我是这府上的厨娘,每日都围着锅台打转,熏了一头一脸的油烟味,这辈子也不可能洗掉了……今早姨娘们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居然亲自下厨做了一大盘桂花糕,很是热情的分给我们吃……”

  美妾们向来连郎君的管事老仆都瞧不上眼,更不可能对其他下人有什么好脸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阿蛮当时便心生警惕,没有像晕乎乎的护院和家丁那般狼吞虎咽,而是干嚼了两下,含在口中,趁人不注意时悄悄的吐掉。

  而后果然倒下了一大片的人。

  她立刻很配合的做出了挺尸状,僵直的趴在地上。

  接着众美妾就开始放肆的大笑,骂这些人都是蠢猪,然后挖苦周三郎也是个自以为是的草包。

  等发泄够了,她们就叫上各自的心腹把金银细软装好,一车车的往外院搬。

  反正大家都是良民身份,只要脱了老仆的掌控,那便能天高海阔任意飞,官府也没权用‘逃婢’的名义抓捕她们。

  “等那老不死的回来,看到这人去楼空的场景,只怕立时便两腿一蹬,白眼一翻,马上就驾鹤西游了,呵呵……”

  “表面上装得比谁都淡泊,实际上野心却大得很,想要把郎君的身家财产都一口吞了才罢休。”

  “我先去吴秀才那里呆几天,若势头不对,就让他找几个朋友联名作诗,讽刺死这个老不羞的。”

  “城郊农庄的房契我还是没找着。算了,反正有常主簿给我出头,不怕他吐不出来。”

  她们个顶个的得意洋洋,趾高气昂。

  阿蛮听了直气急败坏,火冒三丈。

  去你娘的!

  你们吃郎君的,用郎君的,临了却玩釜底抽薪这套,还要不要逼脸了?

  她虽冲动易怒,但掂量着对方人多,并没有上去硬拼,而是找准机会一骨碌爬起来,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快追!”

  有眼尖的发现了异状,忙急着说道。

  “你去。”

  “不,还是你去吧。”

  但谁都不舍得离开金灿灿的财宝一步,都怕自己一走,对方就心黑手狠的往自个儿兜里揣。

  就这么一犹豫,阿蛮便争取到了时间,成功跑到大门外,叉腰大吼道:“来人啊,快看啊,姨娘们偷人了,和劈柴的挑粪的搞得热火朝天,把肚兜小裤都扔到树枝上挂着,一点也不知道羞耻,光天化日就赤条条的滚到一起,那白花花的胸脯和屁股都亮在外面,真是有伤风化啊……”

  阿蛮知道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听她诉苦喊冤后定会帮着把姨娘们拦住,但她没空去跟人耐心解释,索性选择了群众最喜闻乐见的话题,一举引爆,直接把身后的追兵炸成了渣滓,个个都愣在原地,大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然后整条街的男女老少也没有辜负阿蛮的期待,她连话都还没喊完,他们就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她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下贱的事?快,快带我去看看,我要亲自去鞭策她们,谴责她们!”

  一个中年壮男搓着手,跃跃欲试道。

  然后被他的媳妇照着后脑勺扇了一记,“给老娘在门口守着,敢往里迈一步,就打断你的第三条腿!”

  “婉儿,你莫要把手打疼了。‘’

  壮男颜面大失,却没胆子发火,只得毫无骨气的朝着她的纤纤玉手吹了两口气,灰溜溜的退下。

  “切,真是个畏妻如虎的怂包。”

  有人在大声的嘲笑他。

  “那你有本事就进去,别学我也杵在外头。”

  壮男脸红脖子粗的反击道。

  “别用激将法了,反正我,我马上就能进去……”

  说话的人小心翼翼地瞅着妻女健步如飞的背影,结结巴巴道。

  “哎。”

  壮男突然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唉。”

  先前说话的那人也心有戚戚焉,和他交换了一个比悲伤更悲伤的眼神。

  男子们在门口束手束脚的,妇人和小娘子们就没有这个顾忌,早就摩拳擦掌的冲了进去,和搬运财物的队列撞了个正着。

  “这是偷了人,还给野汉子送钱呐?”

  她们先是面面相觑,继而怒气冲冲,“这些婆娘还讲不讲唐律了,有没有廉耻了?”

  “臭娘们儿,你说谁呢?”

  在内宅里耀武扬威惯了的仆妇们下意识的扬起手,想要给这些不速之客来几记清脆的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却是打人的慢上了一步,反而挨了别人的打。

  “呀,好疼!”

  娇小柔弱的女子惊呼一声,朝自己的掌心呵了口气,然后转向屋外喊道,“大郎,有人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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