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金玉奴 > 第43章 第43章

第43章 第43章


周日的太阳总不像是太阳,文子铮藏在厚重的窗帘后面,觉得高悬的太阳像是一个虚假的影子,真实的太阳在明天才会重新出现。

        早起的时候,郁鸣已经不在身边了,闭着眼睛伸手摸到空荡荡的整齐的床铺和冰冷的枕头的时候,文子铮的心情在一瞬间跌入谷底。

        哪怕他现在全身上下都穿着郁鸣的衣服,也没办法填满如同饕餮一般的空虚的心。这只能怪郁鸣,无限度地迁就自己,无限度地宠爱自己,才造成了现在这样无法挽回的局面。

        灰色拉链外套在床尾凳上叠得整齐,文子铮还睡眼惺忪的时候就直起身子伸长了手臂去够。睡衣不好好穿,外套也不好好穿,站在镜子前刷牙的时候才看到自己的半个肩膀露在外面。

        刚好是没有受过伤的肩膀,看起来干净又白嫩,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像是一个新鲜的雪团子。

        “有点可惜啊。”文子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道。

        和郁鸣认识不过几月,甚至没有半年,可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前生活在沼泽里,现在生活在温柔乡里。

        心兽已经长大了,再也回不到当初善良纯真的模样了。是郁鸣用自己的血肉把它豢养成这样的,现在文子铮才十八岁,终有一日这心兽会冲破牢笼,把郁鸣带回自己的圈内,永以为好地与他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文子铮又笑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伤痕已经渐渐褪去,哪怕他凑到镜子里面也看不清脸上的伤痕。真可惜。

        文子铮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真可惜呐。

        和黎医生约好了今天复诊,像是一个并不完美的结尾,给一周画上一个歪斜的句号。

        对着镜子像是鲸鱼戏水一样漱口的时候,文子铮总算是把露出来的圆润又饱满的肩膀给纳回了衣服里。

        粉红色凯蒂猫毛巾闻起来有一股清香的肥皂香,不知道郁鸣什么时候帮他洗的,闻起来好安心。

        文子铮手里还拿着毛巾呢,又凑到镜子前看自己的人中,上面长了细细的淡青色的胡茬。从前只是绒毛,软软的柔柔的,就像是他的年纪一样,现在这种柔软的毛变硬了,昭示着他已经迈入人生的下一步。

        粉红色在人中上掠过好几次,在确定了不是错觉而是真相之后,文子铮在镜子前笑出了八颗牙齿。

        整个人清爽不已走出洗手间,阳光从阳台照进客厅,进而照亮了全部。文子铮这才注意到茶几上放了一个表面颜色接近于沙发的三明治。吐司没有切边,而且还烤过了,生菜大得要溢出来,火腿片切得七零八落,一看就是郁鸣的手笔。他的厨艺上下差别太大。

        文子铮的心情这才完全好了起来,打开电视听新闻,纯色抱枕放在肚子上,吐司屑全部落在了上面。

        抱枕的用处不就是这样吗?郁鸣看到之后又会欲言又止,但不会说他的。文子铮笑到狠狠地呛了一口。

        等到抱枕上全是吐司屑的时候,文子铮才想起来要看手机,说不定郁鸣留了信息。

        不是说不定,是肯定。郁鸣留了信息,说自己去接阿嫂。

        阿嫂?文子铮盯着屏幕上的黑体字,直到自动熄灭之后自己茫然的脸出现在黑色的屏幕上的时候,他才想起来郁鸣是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大哥的。

        文子铮不想多疑,一来显得自己小气,二来觉得没必要,爱人之间总是要有一些信任的。接阿嫂就接阿嫂吧,无论是借口还是真相,文子铮都选择相信。

        吐司屑如数倒进了垃圾桶里,文子铮抿着嘴走到衣帽间换衣服。

        从前自己的那些衣服已经完全压箱底了,文子铮现在偏要穿郁鸣的衣服。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幼稚,可他同样也知道自己只有十八岁。十八岁的少年人,幼稚一点也是没有关系的。

        不只是郁鸣在豢养文子铮的心兽,他自己也在豢养这只已经开始无法无天的心兽。谁也不知道未来的未来,这只兽会变成何等的模样。

        文子铮偷穿过郁鸣的西装,就在前几天。趁着恋人去洗澡的时候,像是偷腥的猫一样钻进衣帽间,从塑封袋里拿出熨烫得整齐的西装,对着宽大的落地镜笨拙地学着郁鸣的样子,穿上了大了不止一码的西装。

        纯黑色的西装外套和西裤,内衬仿佛理所当然一样,是白色的衬衫,上面不仅有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还有日升日落留下的味道,唯一可惜的是,没有郁鸣身上的那种味道。

        自从认识郁鸣之后,文子铮就一直疑惑郁鸣身上的那种好闻的味道究竟是什么,现在看来,如果按照排除法,那既不是洗衣液的味道,也不是香水的味道,只能是郁鸣自身的味道。

        文子铮由此想到了一个虚构的人物,香妃。这么想有那么一点不太好,郁鸣就是郁鸣,不是别人,可他就是想到了香妃。香妃会招引蝴蝶,还好郁鸣身边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文子铮突然庆幸。

        镜子的自己就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样,虽然不至于长至垂到地上,可还是明显大了一号。不是文子铮的身高不够,而是他太瘦了,做不了人体衣架子,撑不起来这身昂贵的衣服。

        镜子的自己看上去很笨拙,文子铮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知道揠苗助长不好,可这残酷的现实偏要让他这样做。脱下西装的时候是不情不愿的,文子铮讨厌十八岁的自己,可当他跳出了自身远远地看着十八岁的自己的时候,他又免不了要羡慕。

        什么都没有的他,得到了爱。

        当郁鸣不在家的时候,文子铮可以暂时把他圈养的心兽从围栏里放出来,自由地跑一会儿。他拿起脏衣篮里郁鸣换下来的睡衣,像是极度缺水的人一样,把自己的脸猛地埋了进去,狠狠地嗅吸上面的气味。

        只属于郁鸣的气味,现在也是只属于他的气味。

        什么阿嫂?不可以有。文子铮真想要彻彻底底地任性一回,把郁鸣牢牢地绑在自己的身边,一分一秒也不可以离开。

        沈牍。文子铮觉得他就是个疯子,一个看起来非常正常的疯子。正常过了头的人,就是疯子。

        这是本能,牢牢嵌进文子铮身体里的本能。这种本能一样的危机意识告诉他,沈牍不是一个好人。文子铮的嫉妒心开始膨胀,他因为爱郁鸣而憎恶沈牍,可心里又忍不住去接近他。多么有意思,沈牍是无名无实,而自己是有名有实。多么恶劣的心境。

        这不能怪文子铮,要怪就怪郁鸣把自己的气味留在了睡衣上。如此香甜的气味,在自然界里就必会引来凶狠的食肉动物。郁鸣三十岁,经历过这么多,应该知道的。

        他还是太天真了,三十岁的人也天真到文子铮想要嗤笑。他把十八岁的小孩真的当成了小孩,把三十岁的大人真的当成了大人。

        得到短暂自由的心兽在偌大的房子里恣意奔跑着,文子铮用全部的身心感受着郁鸣的气味,深刻地觉得现在的自己才是最自由最真实的自己。

        要回来了。他提醒还在奔跑的心兽。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

        滋养了十八年的心兽还算是听话,这么多年它并没有享受到太多的养料,而它大部分的养料都来自于郁鸣。不过几月,就已经长成了可观的模样。

        明年它会变成什么样呢?文子铮放下手里的衣服,看着落地镜里略显狼狈的自己,笑了出来。

        心兽是聪明无比的,它用自己的本能感受着这世间的一切。所有的选择都是文子铮做的,所有的结果却不是他一人承担。当他打出那个电话的时候,未必不知道老鸨不是好人,也未必不知道自己即将经历什么。

        这是一种病态的行为,文子铮自己也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伤害自己,反而喜欢借由别人的手来伤害自己。被害者永远是自己,而施暴者永远是别人。

        郁鸣呢,总是会来拯救他的。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文子铮看着整洁干净又富有生活气的家,默默地说了一句,这都是郁鸣的错呢。

        心兽乖乖回到了围栏里,把自己团成一个雪白的肉团子,安安静静地睡下了。

        文子铮看着电梯在四十八层停留了许久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奇妙的预感。这种预感近似于胃痛,却也让他感受到某种微妙的雀跃之情。

        电梯门打开之后,文子铮的预感得到了解答。他的心兽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成熟起来,渐渐在学习如何独当一面了。

        只有学会了独当一面,才可以把心兽彻底放出来,再把郁鸣放进可以豢养的围栏里。

        当沈牍对着文子铮微笑的时候,文子铮也笑了,尽管他的手心里沁出了微汗,可已经比昨天好很多了。

        “早啊。”文子铮说着,迈步走进了电梯里。

        沈牍的笑看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惊艳了,只觉得乏味。他的身上仍然有和文子铮相同的气味,甚至更浓,想必洗衣服的时候洗衣液是放了十足的量吧。说起话来仍然没个正行,不是文子铮有偏见,只是因为这是□□裸的事实。

        “不早了。”他说。

        的确不早了,太阳已经晒到屁股了。是文子铮睡得熟起得晚而已。

        该怎么说呢?文子铮觉得自己的脸上飞上了一层淡红,到底是十八岁的身体,还是没能适应比十八岁更加成熟的心智。

        “嗯,昨天太累了,又睡得晚。”文子铮把想说的话全都裹进了每一个字里,他知道沈牍一定会听懂的。

        他听见沈牍轻笑,“是啊,年轻就是好。”话里话外都是揶揄。

        文子铮不知道沈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的背景,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可唯独知道沈牍不是什么好人。他是一个危险的人,可文子铮偏偏想要接近危险的人。这不是犯贱,是本能。

        今天的电梯很快。当电梯停在一层的时候,文子铮走了出去,走之前还大方和沈牍说再见,等到电梯门关上的时候,才发现手心里都是冷汗。

        看着被电梯镜面模糊的自己,文子铮内心那如同揠苗助长的欲望更加深刻。

        时间在自己这里太慢了,他才十八岁,可在郁鸣那里又太快了,他已经三十岁了。

        太阳正好,只不过是虚假的太阳,到底是缺了一份最重要的真实感。文子铮走进太阳里,被迫微眯着眼睛,感受着周日的明媚到令人心寒的阳光。

        与此同时,郁鸣倚靠在车头,车停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他感受着人工的潮湿,抽着他最熟悉的万宝路白金。他本想走出去感受一下太阳的,可又怕阿嫂找不到他。

        他不是第一次来接阿嫂了,从前也被大哥使唤来使唤去的。阿嫂是好人,里外也算是亲人,他也不可能拒绝大哥的要求。

        只是这么好的天气,就应该和文子铮在宽阔的草坪上打滚,把衣服都弄脏,在大树的阴影下偷偷摸摸接吻。

        而不是在阴冷潮湿的地下停车场以抽烟消磨时光,等待着一年也见不了几回的阿嫂。

        郁鸣觉得他自己是越来越坏了,从前的那些被学校和家庭规训出来的教养都不见了。他的主观意志开始主导行为,烟蒂不需要掐灭了再收回烟盒里,可以直接扔到地上踩灭,然后像是刚学会抽烟的小孩一样,一脚把它踢到下水沟里。

        多有意思。郁鸣看着小小的烟蒂掉入下水沟,紧接着消失不见,觉得自己这段时日的变化是越来越大了。

        “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呢。”温柔的女性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是阿嫂。

        郁鸣愣了一下,“什么?”他没听懂阿嫂的意思。

        “把烟蒂扔进下水道,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阿嫂笑着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这个意思。的确不像是从前的郁鸣会做的事情,但却是现在的郁鸣会做的事情。他会把烟掐灭在洁白的墙壁上,会偷偷摸摸把烟蒂扔进下水道里,接着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郁鸣笑笑,他和阿嫂保持着礼貌的生分,像是很疏远的亲眷。

        阿嫂坐进了副驾驶位,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是郁鸣觉得当她坐在副驾驶的时候,自己才不那么像是一个司机,而如何也算是她的亲眷。

        黑色的奔驰车驶离阴冷潮湿的地下停车场,饱满热烈的阳光照了进来。郁鸣翻下遮阳板,阿嫂也紧跟着翻下遮阳板。

        “真是麻烦你了,周末还让你早起来接我。”阿嫂的挎包放在大腿上,显眼的正红色牛皮在阳光下让人更加睁不开眼睛。

        郁鸣还是不习惯和他所谓的家人相处,每每这种时候,总觉得后颈像是有一只巨大的蚂蚁在爬。

        “阿嫂不必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郁鸣的后颈开始发麻。

        “爸爸中风之后,你回去看过了吗?”阿嫂突然问道。

        爸爸?

        郁鸣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爸爸”指的是郁连山。郁鸣从不这样称呼他,自然一时间也就反应不过来。

        阿嫂这么急匆匆回来,原来是因为郁连山。真是孝顺的媳妇。郁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用舌尖舔了舔后槽牙。他不常做这个动作,除非是真的讨厌摆在眼前的现状。

        可到了该说话的时候,郁鸣的脸上还是泛起了笑意,“去看过了,只是小中风,没必要担心。”话里话外都是对郁连山的讽刺,连带着他的便宜后妈一起。

        阿嫂是人精,知道郁鸣的事情,也知道他和郁连山的关系不好。她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等把阿嫂送回那个郁鸣长大的大宅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后背像是被千人踩过一样,疼痛无比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

        从后备箱把行李箱拿出来的时候,郁鸣才觉得自己像是司机。好在他不在乎这个,只是看着阿嫂进去,也不觉得过家门而不入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反正也不是他自己的家。

        管家爷叔的背好像更弯了,大宅子那看似恢弘的墙皮也悄悄地开始脱落,明明是一片祥和的样子,可衰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吐着信子游了进来。

        黑色的奔驰车一骑绝尘,连个背影都不给郁家的大宅子留。下一次回来会是什么时候呢?也许是冬天,也许是下个春天。

        郁鸣回程的时候,文子铮正坐在沈牍的车上。他没有选择副驾驶座,这样太不礼貌也太过于亲密了,而是坐到了后排。沈牍开玩笑说觉得自己像是司机,文子铮也只是点点头,不想多说话。

        他的猜想是对的,那次在电梯里偶遇沈牍,闻到的熟悉的味道并不是来自于自己身上,而是的的确确来自于沈牍身上。

        沈牍和郁鸣用着一样的洗衣液,一样的留香珠,这味道太过于熟悉,却又让人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差的是郁鸣的味道。

        文子铮当然会相信郁鸣,所以也就更加相信沈牍的为人,还有自己的直觉。


  (https://www.uuubqg.cc/58988_58988407/41409730.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