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学考试
晚上八点，万家灯火明，烟火气和家常声都从纱窗的小孔中，钻进二楼一方小小的书房。炒菜的炝锅声、孩子的哭闹声不绝于耳。
胡千芙不住地抖腿，黑色的水笔在手中开出一朵朵花。
她快坐不住了。
“吃饭啦！”
“好！”胡千芙把手中的黑笔随意往桌上一抛，化学一遍过还大剌剌摊在书桌上。
解放了！终于不用学了。
“爸呢？”
“你爸今天值班。”胡妈边解围裙边说道。
“哦。”
“明天开学，东西都收拾好了没？”
胡千芙喝着江米糊，面色不改：“放心！都弄好了！”
“笔啊，演草纸啊，都别忘带！你们要有入学考试！”
全市的优生统共那么些人，不仅学生之间都认识，家长之间大多也都熟稔。
胡妈和几个家长一合计，估计今年还有入学考试，干脆把胡千芙和几个关系好的同学捆绑起来，又聘了教高中数理化的老师，立地成班。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念叨一个暑假了！”
“高中强手如林，千芙，你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胡千芙咬着筷子“嗯嗯嗯”地应付着，不甚在意。
胡千芙自上学以来，就是顺风又顺水。起码在班级里，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从没怀疑过自己的实力。
简单来说，就是有种迷之自信。
“妈，我都预习一个多月了，好歹中考的时候，我也是全市前二十，怎么也能考个前十吧。”
胡妈看她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哼，天天口号喊得响。补习的时候，你没看到人家的学习劲头？人家何佳欣回去写笔记，做到晚上十一点，陈辰因为写不出来物理题，气得在家里哭！你什么时候学到十一点过？倒是天天扣手机能扣到十一二点！”胡妈恨铁不成钢，越说越气，“我跟你说吧，最后跟你竞争的还是那几个！你现在这个得过且过的状态，根本不行！”
胡千芙愤愤道：“你光看别人了，你怎么不说我早上六点半起来背书的事儿？熬夜学习了，学习效率就高啦？气哭了，题就会写啦？净扯这没用的！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人家几个不熬夜玩手机？我们仨前天还打游戏打到夜里两点多呢。”
胡妈气得一摔筷子：“你再顶嘴？你再顶嘴！你别自作聪明，被人家骗了！人家是假玩，你还傻乎乎地信以为真！你本事有多大啊，说你两句你回十句！我告诉你，你就算是考上清华、考上北大，我和你爸吵你，你也得乖乖地听着！”
胡千芙气得手抖，却不敢再还嘴，只能啪嗒啪嗒掉眼泪。
泪珠一滴两滴三滴，散乱地滴落在餐桌上和江米糊里。
胡千芙胸腔里憋闷得生疼，鼻腔酸得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好像有一阵大风在嗓子眼里张牙舞爪、呼呼作响。
胡妈继续冷言冷语：“别哭了！看得心烦！有这跟我置气的劲儿，不如多写两道题！”
胡千芙忍不住了，噌地一下站起来，边哭边吼道：“有你这样的妈吗！天天管孩子就像管监狱里的犯人一样，只能听你号令，放个暑假连出去看个电影都不让，天天只能关紧房门学学学！”
“你还好意思提了，说起看电影我就来气！说了不让你跟何毓婷玩了，你就是不听！她天天打游戏、谈恋爱，她谈那个男朋友，就是个十足的小混混！你跟她相处能学个什么好？这次中考，她连全市前两百都没进！”
呵，这就是中国式家长，限制生活、限制娱乐，甚至限制交朋友。
而孩子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
在他们眼里，学习成绩不好，这个小孩就是个废物！
胡千芙盯着胡妈，湿漉漉的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这些年强压下滋生的委屈、焦虑和不甘都一齐涌上心头。
她的嘴嗫嚅了一下，从脑海中挑出一句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向面前这个自己最爱也最怨的女人射去：“我这辈子真是投错了胎！下辈子再也不要你当妈了！”
胡妈咬碎一口银牙，顺手拿起盛饭的汤勺，狠狠朝胡千芙左胳膊上打去：“你！你给我跪下！”
胡千芙不接受这么屈辱的姿势，剑拔弩张之际，突然响起一阵门铃声。
然后，通讯视频栏上浮现出一张帅气的少年面庞，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请问有人吗？我是隔壁邻居，今天刚搬来。家里做了绿豆糕，给您送过来一点。”
一番争吵过后，两人头发皆乱，胡妈面上泛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胡千芙更是狼狈，眼睛红肿、布满血丝，白净的圆脸上挂着道道泪痕，左胳膊上还粘着饭勺。
见状，两人连忙暂停内战，一致对外。
快速整理好仪容仪表后，胡妈带着亲切的笑容开了门：“你好，快请进。”
“阿姨好，我是新搬来的邻居，我叫江然。这是一点心意。”玄关处走进来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剑眉星目，皮肤略黑，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衣，乍一看像个体育生，“我爸妈今天工作忙，说是改天聚一聚，请您家一起吃顿饭，认识认识。”
“谢谢，费心了。”胡妈接过盘子，递给胡千芙，又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一时疏忽，实在没准备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千芙，去把冰箱里的那袋荔枝拿过来。”
“不用不用……”江然始料未及，生疏地摆了摆手。
“客气什么，以后就是邻居了！”胡妈把人拉进来，问候道，“小江，今年多大啦？”
“16，该上高一了。”
“在哪儿上学啊？”
“市一高。”
“好巧！我们家千芙也是。分到哪个班啦，知道不？”
“不知道，当时通知上没写。”
“哎呦，你是不是中考也考了全市前两百啊？”
胡千芙心里一紧。她真的很怕胡妈跟别人提成绩，比较之后必分高下。
别人分高，千芙心里不舒服，好像当众被扇了一巴掌一样，抬不起头；自己分高，千芙又觉得不好意思，每次胡妈脸上那种隐秘的骄傲都让她羞愧。
“啊，是。”江然面色如常。
“那就对了！一高往届都是这样的，全市前两百入学就要考试，考完再分。”
胡妈又拉着江然说了一会儿家常话，临走前，胡千芙将那袋子冰荔枝递给他。
江然突然对她笑了，是一种很阳光的帅气。
胡千芙愣了，因为她听到江然轻声说了一句：“不要哭啦，我也天天被逼着学习，都是一样的。”
隔天一早，胡千芙在校门口偶遇江然。
胡千芙犹豫再三，悄悄凑近，活像特务接头：“你昨天听到多少？”
胡千芙和妈妈从来没吵过这么大的架，也没说过这么难听的话，结果这头一遭就让一个外人撞见了。
“七七八八。”江然思虑再三，还是诚实回答道。
就好像扎破了一个日渐膨胀的气球，泄出了心里的一地污水，胡千芙受到惊吓的同时，又有些释然。
“我……我跟我妈昨天说话都有点难听……”胡千芙想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自己想解释什么。
“没关系。”江然打断道，冲她眨眨眼，“我能理解，这很正常，我不会往外说的。”
胡千芙松了一口气，真诚道：“谢谢你。”
两人一同进校，按照指示来到了一间足够容纳两百来人的阶梯教室。
刚一进门，两人就分别拿到了两张座位号，胡千芙的是18，江然的是189。
胡千芙猜，座位号应该就是直接按当时的中考名次给的。
坐下后，胡千芙看到从讲台左侧走上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女老师，她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面容严肃，眼神锐利，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拿着无线话筒说道：“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
“在这秋风送爽、硕果飘香的八月里，在这风景如画、设备齐全的校园里，我们又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学年。我是周玉兰周主任，大家也可以叫我周老师，往后的三年里，就由我担任本届学生的教导主任，也有可能成为你们其中部分学生的政治老师。
“首先，我谨代表全校教师恭喜你们在不久前的中考中取得的优异成绩，你们的加入，使我们一高这个大家庭更加充满生机和活力。
“今年，在社会广泛关注的高考中，我校高考再创佳绩。理科班冯槿棋同学斩获全省第二名，被北京大学录取，还有霍桉等八名同学被清华大学录取，985录取96人，211录取203人，高考分数在600分以上同学达245人。
“我相信，三年后的现在，我面前的这二百位同学们也会在这些荣耀的数字中占据一席之地。
“同学们，过去的一切已经画上句号，崭新又美好的高中生活即将开始。新的学年开启新的希望，新的空白承载新的梦想。我们要抓住机遇，珍惜一高提供的这么好的学习环境，发奋学习。
“为了检验同学们在暑假的预习成果，入学考试，马上开始。”
胡千芙低头掏笔，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手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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