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严查
“你也是坏人,仅次于他的坏人!”远远地便听见少年尖刻的嗓音响起,气焰十分嚣张,“人家根本没理你,死皮赖脸跟过来有什么意思!长得丑就算了,还不自量力,没出息!”
少女的伶牙俐齿亦毫不逊色,立当即反唇相讥道:“我死皮赖脸?我至少是得了允许光明正大地走进来的,不似某些人,一天到晚想方设法往里钻,想是住惯了漏风的屋子,不认得这府门吧?”
“果然长得丑就说不出好话,算了也不怪你。”少年似乎抓准了容貌这一条不放,“君不见那白鹤才能长唳青空,麻雀生来就只会聒噪群鸣。”
少女的言辞于是变刻薄为毒辣:“行就你好看,状若好女,结果天天姑娘都不理你,就知道去男的书房里惹是生非。不知是想追慕郗超,还是效仿董贤?”
陈韶听见这两个人已经开始引经据典只觉头隐隐作痛,当即冷着一张脸举步走进院里,二人立刻齐齐垂头自动噤了声。
——此等局面,说来话长。
从梁溪回来一路上,他几乎忘记了纪嫣若这号人,结果导致其在军中待出了感情,无论怎么赶硬是不肯走——从某种意义上说死皮赖脸也没有错……
至于千歆,来闹了大半个月终于自知无趣刚刚要走,当下撞上和他一样能言善辩唯恐天下不乱的纪嫣若,从此知州府就永无宁日…祁云归曾问过宋梨画为什么不管,后者笑得一脸松爽自然:“大人一走我们镇日无聊,如今听他吵吵闹闹也挺有趣的。”陈韶亦问过千歆标榜的头号“坏人”玉竹,得到的是一样的答复:“将军且仔细听听,真的很有趣啊。”
哪里有趣了!究竟是谁的思想出了问题!
陈韶烦躁地瞪了一眼千歆,看见那当真秀丽得像个女孩儿的面孔上满满的敢怒不敢言,寒声道:“你说谁是坏人?谁长得丑?”
“那个……玉竹,和……和她。”千歆委屈应答的同时,犹不忘用余光狠狠瞥一眼身侧的少女。
“我告诉你,他俩都是我带过来的,你骂他们就是骂我。”陈韶异常认真地盯着他看,直看得少年由倔强到畏缩到惶恐,又倾身十分适时地补了一句:“你知道骂我是什么后果吗?”
他满意地看着少年抖了一下,嗫嚅着说了声“我错了”后头也不回地逃离现场,方才面露微笑地折身离开,结果一回头就又黑了半边脸。
纪嫣若歪着头噙着笑,双目荧荧如星:“将军是在替我说话?”
高台多北风,朝日照北林。、
时至九月,有裹挟着湿润水汽的秋日寒气将原本昂扬的心绪一点点冻结,至于滋长出一分不可名状的哀伤。庭院里日光疏淡,众人静坐,久久无言。
祁云归环顾各自强颜欢笑的诸人,又看了一眼尚且不明就里的陈韶,垂下眼帘复又抬起,目光沉静深邃掩去波澜:“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妨直言。”
天香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抬头平视着他郁郁开口:“又有两户人家共十三口人,在三天前夜里被悉数斩杀。”
一语毕阖座之人或惊或恨,祁云归似乎并未震动,只是神色愈发肃然专注,简明问道:“在哪里?”
“一户是扬州白石镇姓冯的人家,另一户就在苏州,十里巷的卢家,做小本生意的。”天香想也未想,飞快答道。
陈韶道:“十里巷距此不过数里,我现在就可以遣人去查。若有线索,我当即引骑兵去追就是了——区区三日,他们应该走不远。”
“将军可追,却千万不得分去太多兵力。一则前任地方官既无计可施,如此简单的查证效果必微乎其微;二则逝者已矣,现在最要紧的是保存精锐力保其余百姓安全。”玉竹思索了片刻又道,“另外请祁大人下令全称搜捕可疑之人,尤其严查近几日出城之人,至于再远的,恐非现下所能及。“
“是,我已下令,查一个人。“祁云归解释道,”有时集结百姓之力,巷陌之间奔走相传,反比我们这些远道而来不熟风土之人有效得多。”
宋梨画奇道:“什么人?”
他一字一顿地道:“容清行。”
——他先前已详述苏晋与洛千鸿之事,对那神秘的主谋也隐有提及,只是直到此际才指名道姓地点出。
容清行……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电光火石地跃出又倏然消逝,仿佛有极熟悉的片刻挣扎着从记忆荒野的边缘破土而出。她几乎是言语先于理智地接了一句:“他不是中原人吧?”
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因为在她极度的紧张和莫名的哀苦里直接对上的是祁云归的惊诧:“你从前就知道?!”
宋梨画顿时语塞。她要说什么?随意猜测?纯属偶然?
然而比她的思绪更快的是身侧从容响起的回应:“大人出行时宋姑娘长日清闲,便翻了翻氏族分布之类的闲书,而容姓在中原分布似乎是极少的。”他微笑说完,而后轻巧地话锋一转,“此人想是行踪难测,大人要多费些周折了。”
宋梨画低了头勉力一笑,一颗心陷入近于冰凉的忧惧。
玉竹为什么帮她?他听出了什么?
微微侧目,但见少年的侧脸恬淡安然,仿佛之前一切全数出自她一人的臆测,分毫无涉于现实。
“我令他们查得极细,街巷间的流言都不可漏过,想来数日内就会有回音。”祁云归果然未加深究,神色凝重地开口:“这几日我亦看出,江南虽不似北方政律严苛徭役沉重还时逢饥荒,却也颇有些积弊以碍民生。我也早该做些一州长官该做的事情。”
那深红色的、繁缛的、捧在手里重若千斤的从五品官服,自上任以来东奔西走,他还未穿过几次罢。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几乎不真实的京都少年的悠游岁月,他对地方官的全部想象,不过是访民情、批文案,最多是编农治修水利,其余就有大把的挥霍不尽的光阴纵情山水,间或发出一两句怀才不遇的闲愁慨叹,如谢灵运柳宗元诗文里写的那样。
——何似如今,长夜泼墨,白昼如焚。日暮酒醒,昔年的五陵少年业已远去,剩有满天风雨,正下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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