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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惠山


  高风啸雨,寒气袭空。有层层的密云重霾漫过碧瓦朱阁,惯常萦绕的绮丽柔靡浸在冰凉的冻雨中,滋长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哀顽。缁衣的男子微眯了眼仰头望天,慢慢地笑了:“原来这即是京城。”

  “风大雨寒,主上站了这许久,先回去罢。“男子身侧眉目沉静的素衣少女敛去眼中细碎光芒,凉声一笑,“届时云销雨霁上下一清,君携文武才俊于昭昭白日朗朗乾坤下,登危城以俯山河,岂不快哉?”

  男子悠悠睨了她一眼,嘲弄道:“原是北风雪野里走出来的人,如今淋个雨还要费这许多说辞,岂非侍奉苏晋那个文人习惯了,竟生出这许多娇气?”

  少女脸色微白,欲言又止了片刻,终是低眉垂首道:“泠儿失言,请主上责罚。”

  男子不再言语,只转头盯着她看,目光幽沉,带着某种洞悉人心的凛冽力度,让少女自知无可隐瞒地局促开口,“恕泠儿直白,其实……其实泠儿并不想服侍苏先生……”

  “你尚年幼,才智武略亦不足道,既不甘于服侍人,莫不是还有其他志气?”男子声线越发冷了,如深渊冻水,玄铁霜锋。少女顿时呼吸一滞,深黑的双眸泛出些许晶莹。她涩声道:“泠儿想要一直跟着主上。”

  “哦?你要跟着我?随我左右之人哪日便身首异处尚不可知,况枉负苏先生对泠儿一番深情啊……”他犹是嘲弄的口气,却半是森然。

  反观素衣少女,此刻已收了惶恐,整理了思绪很镇定亦很激扬地重新仰头答他:“泠儿微贱之人,蒙主上青眼始有今日。主上乃济世之君,更兼筹谋深远武艺高强,值此风云之际起势,自是蹈浪开沧溟之壮举,必镌刻史册千古扬名!泠儿得以追随乃此生至幸,焉敢惜身!”

  男子一直听着,听至此处方才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正对上后者一脸毫不掩饰的期盼。他便再也忍不住地笑起来,先是断续的,接着就变得肆意且大声,和殷地粘天的暴雨混在一起,交杂出浩荡的沉响,又带了嚣张的讽刺。

  然后他蓦然收了声,又定定看了她片刻,直到少女的希冀淹没在雨声里,方一字一顿地说:“何必这般辛苦模仿,你又岂及得上她半分。”

  他言罢便大笑离去,再无回头。

  什么济世明君,什么风云起势,什么千古流芳,全身虚妄之谈。

  从来都没有亦不需要有人理解他,除了那个人。

  那个人啊——他举世唯一的知己,唯一的花。

  惠山之巅,有淡淡凉雾,容容流云。儒士打扮的男子倚青石而坐,瓮余残酒,膝有横琴。

  他垂眸含笑,静谧且斯文,直到有黑衣的童子匆匆跑来,压低了声音道:“先生,他们来了。”他方才释琴起身负手而去,目光冷峻,身形悠然。

  山路崎岖,他走得缓慢且艰难,过了许久才在巍然伫立的屋宇前停下,顿了片刻推门而入,对屋中人道:“恕我来迟,劳贵客久等。”

  三刻之前,祁云归正同陈韶策马踏过一地枯叶砂砾,最终停在蔓草丛生的山野间,来回逡巡许久,直至红日西斜。

  传说中的路并不难找……竟是一路出了苏州,直到梁溪。

  “我带着这诗和银票先去见见他们,待摸清了底细再行进攻,还请将军借几个暗卫紧随我后。将军本人及精兵千人便驻守山头,包围苌楚门,等我消息伺机而动。”祁云归沉默良久,终于下了什么决心般开口,不出意料地看见陈韶微变了脸色低声道:“大人这般亲往,是否太过……冒险了?”

  “其中凶险我又怎会不知,只是我初上任不久,与本州百姓尚未相识,何况于这梁溪幽僻山林之间,决计不会教人认出……况且此事早已议定,多谈无益,如今成与不成,但凭将军领兵之才。”

  “我必严阵以待,势必攻取苌楚门。”陈韶郑重点头,复凝眸看他,“那大人先行,我命精锐之人暗随其后……暂别于此,各自珍重。”

  又添了几句无谓的叮咛,祁云归举目望了一眼殷红的夕照,终于策马扬尘,循着深林幽涧行去。

  于是经由险窄的栈道,由前来迎接的沉默寡言的门中弟子引入屋中暂候,等得久到他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之后,便猝不及防间撞上了这样一番景致——

  薄薄的门扉骤然开启,想象猜度了许久的人逆着光带着风走进来,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恕我来迟”便在他面前坐下,忽视祁云归面上飞速掠过的一抹异色。

  与所有话本小说中描写的杀手头目形象相去何啻天壤,他那么整洁那么斯文,简直像个书生,甚至和在京时惯常见到的太学学子一样,脸上眼里映照出的,全是纯净天真。

  恍惚间书生便开了口,声线都是清澈温润的:“贵客可是洛阳许家之人?”

  ——他假托洛阳许氏派来的人,许家在今日的朝堂炙手可热,与青川赵家并称两大望族,其间结党铲异,争利□□之事既幽微难言,□□亦在情理之中。

  “鄙人姓江,名慎衡,乃许大人幕僚,奉许大人命而来。”祁云归恭谨答道。

  ——江慎衡亦确有其人,他在京为官时还见过一面。

  “江慎衡……”书生细细念了一遍,似是琢磨着什么,半晌又道,“我辈久居深山之人,不谙政事。不知那许大人是何名讳?又拜何官职?春秋几何?”

  “大人讳瞻和,年五十五,任尚书令逾六年。”祁云归平直答道,愈加谦恭地问,“那阁下……当如何称呼?”

  于时暮云翻滚,天光淹灭,屋中的烛火撩拨着视线里书生的容颜,映着他雅致依然却已现奇异的笑意:“我若是说了,贵客可不要太过惊讶。”

  祁云归颔首:“阁下且直言。”

  书生便悠悠笑道:“鄙姓苏,单名一个晋字。”

  祁云归猛地抬头,但见书生眸光明亮如星辰,若比簇簇烛火,更透亮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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