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明
-1-
阿青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时候,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神明。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阴雨天。
天气不好,连带着客人的心情也很糟糕。
他努力放松身体才堪堪适应,面上仍要小意讨好,以换取那点微薄的口粮。
草草发泄完后,客人坐在床头点了支烟。
阿青用手肘慢慢地撑起自己,调整成一个舒服些的姿势。
他隐约记得自己以前是非常不喜欢烟味的——不过现在无所谓了。
朝不保夕的世界里,能活下来都是恩赐。
阿青本打算阖眼小憩一阵,余光却瞥见窗外似乎有动静。
客人瞥了外头一眼,倏地吹了声口哨;于是他微微转过头,看过去。
入眼仍是灰蒙蒙的一片,只有雨声淅沥——但细雨中多出了一抹突兀的红色。
那是一根朱红的发带,束起一头乌黑的长发。
长发在雨中淋得湿透,散乱黏在一截莹白如玉的脖颈上。
那人不知道站了多久,身上的衣物早已湿透。
薄薄一层黑色衬衣勾勒出纤细的身形,在腰身处凹进一个引人遐想的弧度。
阿青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即使是这样暗淡的天色,仅仅是一个侧脸,那惊人的美貌都能造成视觉上绝对的冲击力,让他几乎要生出顶礼膜拜之心。
“好看吧。”
客人优哉游哉地吐出一枚烟圈,冷不丁说。
阿青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讷讷地应道:“……啊……嗯。”
客人似乎被他的反映取悦了,闷闷地笑起来。
“你别看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懒懒道,“那可是我们基地最强的异能者。”
阿青默默听着,神情既憧憬又卑微。
“异能者”这个词离他已经足够遥远,“最强”更是超越他认知的存在。
末日来临之后,有一小撮人率先觉醒了异能,而后通过不断猎杀丧尸——基地的人称之为“打猎”——在积累实战经验的同时也从丧尸脑壳里获取晶核,将其吸收后进一步增强自身异能。
如此往复,便出现了一批成熟而强大的异能者。作为“守护神”和“安全线”,他们在人类搭建的几大基地都享有无比崇高的地位,种种特权加身、物资永远优先保障……在这贫瘠而混乱的环境中,他们的生活条件堪称优越,是普通人无比羡慕、也无比渴望成为的存在。
或许是出于这样的敬仰,客人谈起那人的语气难得正经几分,可惜下一秒又染上不明的轻佻,像晕开的桃色:“——也是最出名的大美人。”
“虽然是个带把的,可全基地的娘们长得都没他好看。啧……”
他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都想睡他,但没人睡成——唷,希望最大的来了。”
雨幕中,一把黑伞无声无息出现了。
看不清持伞人的脸,只能看到伞柄微微一倾,沉默却温和地,笼住雨中人单薄的身影。
那抹耀眼的红色消失了。
直到那场雨停下,阿青都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新一轮“生意”开始时,他在承受的间隙浑浑噩噩想,要是我也能这么厉害……该有多好。
也许就不需要接待那么多客人,晚上也能睡个好觉啦。
-2-
“阿白。”黑伞被缓缓收起,“‘打猎’回来不洗澡,还冲雨水浴,身体不要了?”
被唤作“阿白”的年轻人一手解开发带,一手推开窗户。
微凉的雨丝抚过他面庞,沾湿了微微上挑的眼角,像蓄起的泪,影影绰绰的勾人心弦——可惜这双眼睛的主人从不会哭。
“……凉快。”
带着笑意和纵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说什么傻话。”
“基地里的浴室明明可以自动调节温度,怎么就热着你了?”
年轻人垂下眸,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
“——有人。”
黑伞的主人停住脚步。
他面上笑意加深,眼眸深处却泛起幽邃的迷雾:“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动歪脑筋么。”
阿白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谈——那些无处不在的、恶心黏腻的目光,他早已经习惯了。
反正惦记他的人有多少,死在他手里的人就有多少。
他转过身,靠在窗台上,直视面前人的眼睛:“尹孚金,你之前说有我哥的消息了?”
尹孚金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是的,但……”他按了按眉心,面上浮现出几分无奈的歉意,“我后来去确认的时候,发现又是冒名顶替的。”
阿白沉默地看着他,放在窗台上的手动了动。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捏紧腕上的红色发带,又转开了眼眸。
像是从来没有抱过希望。
尹孚金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着急,阿白。”
“无论是你的哥哥,还是你的记忆,都会找回来的——有我陪着你呢。”
阿白的身体在被触碰的那一刻下意识僵硬了一瞬。
但他很快用理智命令自己放松。
他在心里数着数、耐心等了一会,确认尹孚金没有进一步的亲密举动苗头后,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肩,拉开了距离:“嗯,谢谢。”
-3-
“……谢谢主人。”
好疼……又是这种喜欢折腾人的老变态……自己不行只能靠花里胡哨的东西……嘶!
阿青一边咬牙忍下身体各处烧灼般的疼痛,一边挤出不甚熟练的媚笑。
老男人走之前还在他胸口狠狠掐了一把,他只能微微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笑得更真诚。
以免下一秒就劈头盖脸地吐在他身上。
送走难缠的客人,阿青反锁了门,缓缓蹲下。
忽然间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靠在门上的身体软软地滑了下来。
他抬起一只伤痕累累的手,盖住通红的眼睛。
一片黑暗中,他隐约感觉面上有股凉意。
是风吗……
对了,窗户还没关……他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刚想迈步又被自己绊倒,摔了个大马趴。
这双酸软如泥的腿,实在是提不起劲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趴在地上,良久居然苦中作乐地笑起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了呢。
应该是在爸妈为了保护他双双殒命丧尸之口,自己慌不择路地跑到这个基地来,第一天就糊里糊涂地被人骗上床之后吧。
哎。谁让他什么有用的特长都没有,到头来只能靠出卖身体混口饭吃。
没关系啊……没关系的。
阿青是坚强的孩子,一个人也能好好地……
照顾……自己。
他这样想着,准备抬手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手刚举到一半,他突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双漆黑的长靴。
泛着冷光的靴尖正对着他迷茫的眼睛。
阿青吓得一个激灵!
说时迟那时快,他像被马蜂蛰了似的猛地弹起来,手撑着地、身子疯狂向后移。
直到背抵上了墙,他这才像是找到了坚实的“依靠”,抬起头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然后他就看见了几天前那张让他毕生难忘的美人脸。
乳白色月光加持下,对方看起来还多了一层朦胧的、几近圣洁的美感。
阿青不由得脑子一打岔,心想:这可真是陋室生辉。
乱七八糟的念头只停留了一秒不到,保命的本能立刻占了上风。
为了弄清现在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阿青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位传说中的“最强异能者”——此刻对方正半跪在他面前,眉头紧锁、额角暴起细小的青筋,似乎正在忍受着某种难言的痛苦。
仔细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迷离,脸庞也染上了几许瑰丽得近乎暧昧的绯色。
而就在他观察对方的时候。
美人原本微微阖上的眼睛忽然睁开,霎时间什么“痛苦”、“迷离”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一双警惕而冷漠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某种……来自雪原的野兽。
阿青在他极具攻击性的目光下喉间一紧,又默默往角落里缩了缩,努力降低存在感。
直到对方不小心从紧闭的唇齿间漏出第一声类似喘息的声音,阿青绣住的大脑才重新爆发出活力,但转瞬间他又尴尬起来——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尴尬——他先是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又磕磕巴巴地问:“你、您要,喝、喝点水吗。”
话一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一嘴巴——这什么蠢问题。
房间里刻意压抑的喘息也有一瞬静止。
“如果可以的话,劳烦。”
对方略带沙哑的声音进一步证明了他的猜想。
大佬的声音好有磁性……打住!
阿青翻滚起来,顾不得身上此起彼伏的抽痛,以最快的速度接了一杯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停在大佬一米之外,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把盛满清水的玻璃杯轻轻推了过去。
——因为紧张,他并没有注意到大佬一直凝视着他,眼神掠过他因为某些动作不得不露出的皮肤……重点在那些青红交错、惨不忍睹的痕迹上落了落。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猝不及防对上了对方犹带水光的眼睛,心下一颤,目光迅速一百八十度平滑出去,恨不得自戳双眼以证清白:“你,哦不您您赶紧喝喝点水,放放放心这就就是最最普通的水我我我没加其他任何东西……当当然如果您需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调点糖水。”
……我在说什么胡话。
好像那个什么没有三百两啊。
大佬不会下一秒就鲨了我吧……
就在阿青忐忑不安之际,他忽然听见了水细小的晃动声,紧接着是对方细微的吞咽声音。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他他他居然真的喝了!
“谢谢。”
——他还跟我道谢!
阿青感觉自己的头有点晕,舌头也有点不听使唤:“不不客气!您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呃!”
他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苍天啊!我今晚是怎么做到越描越黑的!
还是别解释了,一会大佬真把我当变态了……
大佬静静摩挲着水杯。
良久后,阿青看着那张漂亮的、恢复水润的红唇一开一合:“……”
他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强掩窘迫道:“不、不好意思,您刚刚说的是……”
“……我说,我的名字是郁格白。你不用总喊得那么恭敬。”大佬脾气出乎意料的好,居然还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阿青的嘴唇动了动,一时没有发出声音。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所谓的“名字”就和乏善可陈的过去一起,掩埋在垃圾堆里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还是这样身份的人,认真问起他的姓名。
最终他腼腆地笑了笑,眼眸清澈:“您……郁、郁先生,叫我阿青就好。”
郁格白看了他一眼。
“全名呢。”
-4-
“童牧青。”
正常状态下,郁格白的嗓音是低沉、优雅而略带蛊惑感的,像是大提琴的音色——这和他那张精致得雌雄莫辨的脸倒是不太相配,但也因此有种别样的魅力。
阿青——童牧青非常迷恋他的声音。
尤其是喊自己名字的时候——坏处是,这种时候他经常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比如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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