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孟馨宁爱慕她的师尊燕绥仙上，当年，是燕绥在那场浩劫中救了她。她是归元宗掌门之女，既是罕见的天灵根，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十五岁筑基，人间宗门瞩目。同门都很疼爱这位玉雪可爱又聪明伶俐的小师妹，孟馨宁无忧无虑的长到了十七岁。直到封魔印松动，一时魔魅横行，伤人无数。

        以归元宗为首的北方宗门，联手御魔，死伤惨重。

        孟馨宁的父母、同门大多惨死于这场浩劫中，父母将唯一的仙器留于她，这才保住她一条命。天才第一次感受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什么筑基元婴，纵然修士凌驾于凡人之上，此时与那些蝼蚁般寻求他们庇护的凡人又有何区别。

        “小师妹节哀。”清波殿中，孟馨宁在梦里无数次回到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归元宗被血洗，父母惨死，她被迫成长，接手掌门之位，从此前方再无为她遮风挡雨之人。

        魔物在准备下一次进攻，而她心中已失去与之对抗的勇气。

        三更，轰隆巨响中，魔魅再次集结，魔气遮天蔽日。

        便是北方宗门联手，多次大战后，化神元婴几乎杀尽，宗门弟子也被肆意屠杀，血流成河，甚至很多练气期的外门弟子都提剑上了战场。

        血水滑腻的甚至让孟馨宁握不住剑。

        燕绥便是此刻由天而降，白衣胜雪，如晨光破晓，为一边倒的战局带来了希望。

        仙人，原来这就是仙人。

        封魔印被重新加固，受到重创的宗门各自修养生息，归元宗死伤最重，掌门之位交给了大师兄，而孟馨宁则被燕绥带回上界清波殿修行，待学成重返归元宗振兴宗门。

        如今，孟馨宁化神大成，依照约定要重返归元宗，可她却不愿离开清波殿，不愿离开燕绥仙上，她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四百年，与师尊朝夕相对，受他庇护的四百年。

        仙人抚我顶，结发伴长生。

        在太清境中，燕绥仙上是不言苟笑，醉心修行的端方君子，清波殿冷清肃静，孟馨宁的到来为清波殿增添了许多生气。

        她初来时谨小慎微，做了噩梦也只会偷偷哭泣，女仙欺她修行低微，燕绥便指点她修行之术，后来孟馨宁借此拜在燕绥门下，对收徒一向严苛的燕绥仙上破例收了第一位弟子，众人皆惊。

        她是师尊的破例，她想一直成为师尊的例外。

        四百年来一直都是如此，清波殿中她潜心修行，师尊对她多有纵容，殿中一应大小事务几乎都由她做主，孟馨宁不信师尊对她只有师徒之情。她那时并不害怕即将到来的分别，重返归元宗振兴宗门，她将在人间修行渡劫，待到飞升，她就能重回清波殿了，她想要伴燕绥长生。

        直到前些日子，在仙门集会中，师尊收了南荒不庭山神女渥丹为徒，打破了她四百年来的例外与唯一。

        神女渥丹于修道一途天资极高，一点即通，孟馨宁能清楚的感受到师尊对这位小师妹的欣赏，让她无比挫败。而她自以为在燕绥的纵容下一点点布置出来的清波殿，渥丹一句不喜即可肆意更换。

        不安和心酸笼罩着孟馨宁，离别将近，她再忍不住去禁地取了验心花种，依仗着燕绥仙上的信任，将花种下，三十六日，验心花开了，验心花心中无情不开花，她大喜过望。

        可清波殿众人也发现了是她偷盗了验心花种，如今事情败露，孟馨宁跪在清波殿下，望着上方面容冷肃的师尊，周遭都是指责她不该对师父生出龌龊心思的神仙，指责她不顾仙凡有别，觊觎仙上，该废去修为，打入轮回。

        “男女相悦，本为人伦，心生恋慕，如何就龌龊了？”孟馨宁心中异常不平。

        希微三人到时，正听到这句，舜华悄悄竖了竖大拇指，希微却注意到殿中悬浮的验心花，璀璨夺目，确实是开了。

        清波殿雕栏玉砌，执掌仙规神罚的神仙早早到来同审此事，燕绥仙上白衣银冠，面容清冷，高居其上，望向验心花的目光复杂，身侧坐的是擅于医药的睿渊神尊。

        “没想到验心花当真开了，冷冰冰的燕绥仙上心中竟有情？”舜华惊疑道，“不过就是一朵验心花，怎么会惊动睿渊神尊？”

        希微不语，北冥也只是抱臂靠在一边，看热闹的年轻小神仙们不曾认出他们，貌美的小仙娥只好奇得打量着舜华和北冥。

        殿上燕绥脸色难看，怒道：“孽徒，你还不知错？”

        孟馨宁跪得笔直，倔强咬牙，迎上燕绥的目光。

        “若是徒儿有错，便是私闯禁地，盗取验心花窥探师尊心意，除此之外，徒儿不觉对师尊心生恋慕是错，我从本心，没有错！”

        “冥顽不灵，修仙之人，胸无大志，私自动情，道心不坚，本就大错特错！”燕绥仙上威压四散，声如洪钟响彻孟馨宁耳畔，她几乎要被压弯了身子。

        “仙者为何不能动情，那师尊的验心花又为何而开！”孟馨宁在威压之下，直咬得嘴角渗血，眼中含泪。

        众神仙面面相觑，不敢看燕绥脸色。

        许久才听他道：“不错，你只是个化神期的凡人修士，根本称不上仙人，自然也不受仙规神罚约束。至于验心花，我自会领罚，与你无关。”

        燕绥仙上这是要将孟馨宁逐回下界？的确，大乘、渡劫飞升后方为仙，若是逐回下界，她确实不用受仙规神罚，不必被废修为打入轮回。

        “希微，你瞧着燕绥仙上是否真的对这小徒弟动了情？”舜华问出众人的好奇，希微拉回自己的袖子，舜华讨了个没趣，她认识的只有希微实打实是动过情的，不问她问谁。

        “我不明白！四百年朝夕为伴，只因仙上爱护我，我爱慕仙上，生出情意，这便都是错吗，难道非得冷血无情之人方能成仙吗，有情便是犯错？”孟馨宁含泪泣问，“所以睿渊神尊成神前，才断红线，让尊夫人六道轮回？所以希微上仙才在诛杀自己的心上人之后修为境界一退千里？以后又要添一笔，燕绥仙上逐孟馨宁下界吗？”

        北冥本置身事外，听到“诛杀心上人”才意外的瞥了眼希微，却见她低着头，周身气息极冷。

        “孽徒……”燕绥气急起身，竟是一口鲜血呕了出来，众仙不由惊怔，睿渊神尊忙以神力安抚，然而白衣染血，一时竟止不住。

        “师尊！”孟馨宁大惊，起身便要上前，却被人拦下。

        众仙没了看热闹的心思，能伤及燕绥仙体的绝非小事，验心花是修士飞升要经历的第一关，验心问道，心中无情，方有飞升成仙的可能，仙人道心不稳时，亦可以此花验心。此花于修士仙人本身无害，但对于意志不坚的人，一念催生心魔也有可能。

        上一次验心花开……

        睿渊尽力梳理着燕绥体内紊乱的气息，燕绥已是痛苦不已，强行压抑着自己的仙力，旁人不敢随意插手。不知不觉中，希微站直了身，没了之前的散漫模样，燕绥此时的状态委实不太好。北冥看了她一眼，不知便宜师父在想些什么，却见睿渊探视一圈，目光正定在他们身上。

        “希微仙友，请助我一臂之力。”

        身侧的小仙娥震惊的望着她，原来她便是希微上仙。

        传说上一次震惊仙界的验心花开是八百年前，希微上仙对一个修道的凡人动情，几乎生出心魔，不想这凡人竟是魔神假扮，希微上仙与两位上神联手将其诛杀封印，玄渊上神陷入沉眠，龙神战死，而希微上仙修为境界大跌，做了散仙再不问世事，在座确实没有谁比她更了解验心花。

        众仙只见希微飞身上殿，一手扶住燕绥，探了脉，她不禁皱眉，知晓睿渊为何都觉棘手。另外一手结印，须臾竟引天地至纯至灵之气，结光指尖，自燕绥眉心贯入，少时，燕绥人虽虚弱，气息却逐渐平静下来，微微垂首向希微道谢。

        而希微自殿上转身，站在两位仙上身侧，她气势竟丝毫不弱，望向孟馨宁，声音冷情无波。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无情才是对众生最大的有情，随其因果不加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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