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方才那剑,是你师父教的?”
望着眼前因力竭勉强站立的北冥,少年步步紧逼,第一次正视北冥口中的师父,神器固然珍贵,但于真神后裔而言也并非稀世之宝,故而他最初只以为北冥是找了个身份尊贵的神族师父,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放在眼里,直到方才那一剑。
北冥一剑形似而神非,且修为还待提升,故而看不出剑意玄妙精深之处,但于少年而言,管中窥豹,此剑契合世间大道,毁灭与新生,无情与悲悯,都在剑意,绝非北冥所能有,他若得悟此剑一二,还会被这个鬼地方困住?
“是。”北冥见事有转机,应声答道。
看来北冥是杀不得了,少年又问道:“你师父叫什么,所持剑是何神器,方能不负此剑意。”
“师父未曾佩剑,花枝树条皆可为剑。”北冥见少年眼中喜意已近痴狂,试探道,“师父尊名希微,上仙修为,不知前辈可识。”
“希微。”少年喃喃又重复了遍,才答道,“不曾识,但请转告令师,点拨之恩,若有机会兵魄自会报答。”
少年信手一挥,固若金汤的结界便凭空出现一道裂口,示意北冥可自行离去,又想到方才一瞬而逝的浮光,回身正色道。
“你手中所持赤霄剑,乃是附禺山先天神器碧玉剑所熔炼,为避免万物震动使光华内敛没少下功夫,但你的修为着实配不上此剑,怕也是因此,剑上方有八十一道法阵保你性命,你能到神魔兵冢,也是濒死之时触动阵法,被传送至此。名剑不应被庸才辜负,盼你早日精进,莫负此剑,莫负令师。”
少年言罢,随即消失,他今日心中大快难得出言忠告。
北冥却拿起赤霄剑,久久难以回神。他想起数百年前在万卷阁中为希微算的那一卦,难道她身陷濒死之境是为去附禺山取先天神器,附禺山中还有璇玉,而淮风上仙恰是那时得了璇玉,如此前后便都能对上。附禺山是何等险境,崇吾秘境简直不能与之比,她不可能毫发无伤的回来,然后封神力、战吕音,陷昏迷。
赠剑之际她为何绝口不提,她无缘无故为何对他这样好,她可是真心维护他这个徒弟?
北冥只觉心中受到莫大的冲击,若是如此,他那些虚情假意的算计算什么,恩将仇报,不仁不义?
北冥习惯了算计,习惯了利益交换,习惯了身边人带着目的性靠近,但他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希微算计,师父身上有很多秘密,镜花水月,“诛魔”往事,修为仙气……带着令北冥不安的危险,但不安中又参杂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隐秘期待。
祭灵山中菩提树下,一身玄青道袍的燕绥羽睫微颤,深呼一口气,睁开了眼,如历经世事,如饱经沧桑,已是第九世了。
燕绥以神识在菩提树下入定悟道,轮回百世,与人世间轮回不同的是此处的时间流速,每一世或长或短,都不过一梦,一梦不过须臾数年而已。
梦中他做过王侯将相,亦做过贩夫走卒;他曾经权势滔天,亦曾经受辱人下;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别离苦、五阴炽盛苦,皆已尝过,而情爱,似乎也不过如此。
如今便只剩这最后一世,燕绥闭了眼,验心花依旧在悬空盛放,而一侧画卷被风吹到地上,露出一角,是燕绥带来预备毁掉的。
北冥不想竟在此处遇上燕绥,他来此为寻菩提果。燕绥上仙在此,就不必在满山菩提树中再大费周章的找寻化身菩提了,传闻菩提树下十世轮回,道心不惑这,可得至宝菩提心,燕绥上仙应是为道心而来。
不欲打扰入定的燕绥,北冥在一侧打坐,静待菩提果熟落,不想望见半遮半掩的画卷,他见那画卷用纸虽年代久远,却保存得异常精细,想是燕绥心爱之物,便欲拾起,却一眼望见了画中人。
这是一幅神仙图,画的是他的师父,希微。
她那时应是刚刚升仙,身着半臂广袖交领襦裙,霜白与青绿的广袖上襦交叠,外搭土黄色凤凰织锦半臂,领口宝蓝,而袖缘用了青绿色的丝缎打褶,藕色长裙曳地,白色围裳,敝屣用了孔雀绣花片。发髻高耸,金饰珠玉,宫绦飘带,锦绣琳琅,一笔一画细致入微,那顾盼生姿的眉眼仿佛近在眼前,是明明云淡风轻却又摄人心魂的美丽。
燕绥的心魔,竟是因师父而生,北冥心中暗忖,一时分了神,下一刻已身在人间。
燕绥不曾想到,最后一世,是自己作为凡人燕绥的一世。
燕绥出身北方宗门缥缈阁,修真世家,家教门规极严,因他自幼天资过人,父母对他是不遗余力的付出,也是不遗余力的管教,燕绥从未让他们失望,二十岁便已结丹。“天才”一名是缥缈阁资源的全力倾斜与培养,也是燕绥日夜不息的勤奋与付出,他那时有很多虚名。
二十二岁,他在万众瞩目中接任缥缈阁少主,飘渺少主,人间谪仙,端方君子,世人如此看他。可燕绥看世间,却觉一板一眼,条条束缚,道道枷锁,人性本恶,甚是无趣。
燕绥以为他会一直如此,直至得道升仙,抑或是命陨天劫之下。
直到他在人间遇上了希微。
午后一场暴雨刚过,夏风都分外凉爽。
燕绥在茶楼避雨,茶水入口,只觉艰涩,他这一趟出门是处理宗门事宜,只想速速办完返回飘渺阁,他厌恶世人望他的目光。
茶楼对面是些二层瓦房,青瓦斜顶,水乡气息,燕绥扫了一眼,忽然定住。有个姑娘家,坐在二楼窗户上,竹簪挽发,裙子勾破一角,她却浑不在意,悠然自得的戏弄着脚边狸猫,望着楼下行人,涂涂画画,也不介意狸奴捣乱,在她衣裙上印上几朵墨梅花。
似是察觉到旁人注视的目光,她抬眼望来,燕绥被抓了个正着。发觉对方也是个修士,两人颔首致意。当时燕绥只觉得她不拘小节,不似平常女子般扭扭捏捏,却也如过眼浮云,转瞬即忘。
重来一次,燕绥知晓,便是转瞬即忘,他也该垂首观心,但他还是被希微吸引了目光。
再见是六百年后的宗门大比,主事风雅,第二局以摘得琼山兰草者为胜。山中阵法重重,又多凶猛异兽,欲摘琼山兰草,并非易事。那一届的佼佼者龙争虎斗,各显神通,只有三人杀到最后,却望着空空如也的山崖面面相觑,兰草早被摘了,而三人中便有燕绥。
循着兰草气息一路追寻,深山险境,树木葱茏,时闻流水之声,燕绥只见几只酒壶在落花流水中浮浮沉沉,打着转飘下,几人顺着河流而上,诧异发现如此险境,竟有修士结庐而居。
草庐旁是一棵百年老槐树,洁白如雪的花穗挂了满树,清风过处,纷飞如蝶,落花如雪。一半荫蔽着草庐,一半枝桠伸到河中,在粗壮的枝干处绑着两根结实的麻绳,顺着望去,槐花树下,秋千之上,睡着个醉酒的女子。
秋千上还摇摇晃晃的绑着两壶酒,她一身水绿裙裳,槐花落了满头满身,垂下的青丝与裙摆在水面荡起悠悠波纹,与水中倒影相连,有鱼儿好奇的去咬她的裙摆,裙摆轻摇,鱼儿一惊,一甩尾溅起一串水花儿又潜入石底。
女子抱膝沉梦正酣,而纤纤手中,握着的正是本局的彩头,琼山兰草。此花清雅,幽静娉婷,十年一开,十年不败,孤芳一丛,再无别束,因而珍贵。
“道友醒醒!”有旁门弟子连声唤道,见女子悠悠醒转,又道,“敢问道友可是宗门弟子,若不是,能否将手中兰草相让。”
她蹙着眉,望着惊扰自己沉睡的三人,身下秋千晃了晃,显然酒还没醒,张口便嗔道:“相让?在我手里就是我的,凭什么要让给你!”
“道友,我只是问能否。”那弟子有些尴尬,显然不曾遇过这般女子,但和酒醉的人讲道理是根本讲不通的。
“不能,不让,你们走吧。”她不带一点商量余地,甚是任性。
“道友,你手中兰草是此次宗门大比中的彩头,若有可能,我等可以物相易,恳请道友考虑一二。”
三人中的唯一的姑娘家也开口道,将心比心,若是她,定也会对琼山兰草爱不释手,不会轻易相让。
“还是小姑娘说话好听,也讲理。”她目光狡黠,仿佛来了兴趣,醉眼望人,站在燕绥一旁方才开口的小姑娘竟被她望的有些脸热。
“宗门大比?”她不知从哪里摸出根短竹,兴致勃勃的对三人道,“谁能打赢我,这簇兰草我就送给谁。”
她醉醺醺的样子,着实不似能打赢的模样。燕绥只觉眼前人眼熟,几杯酒下肚就不知天高地厚如此狂妄,可见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曾想,她一根短竹,踉踉跄跄,看着随心所欲,却能步随身移,身随剑变,横扫众人。便是燕绥精于剑道,也是缠斗许久,仗着她酒醉轮战,方能占得一二上风。
“愿赌服输,兰草赠君子。”她信手将兰草递来,输得坦荡。
还真想等她清醒,再打一场,分个胜负,燕绥胜得侥幸,鲜见的有些意犹未尽,棋逢对手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见一旁的小姑娘望着兰草有些失落,女子随手一挥,手中短竹竟变成一枝竹叶簪,她往姑娘发髻上一插,打趣道:“别失落啊小美人,姐姐更喜欢你。”
似是酒意上来,她伸了个懒腰,不再理会三人,兀自去了。
回程路上,燕绥恍然忆起,原来是她,难怪眼熟,六百年前他们曾有一面之缘。
宗门大比后,他执剑再来寻,槐花落尽,草庐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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