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燕绥千岁升仙，白衣银冠，面容清冷，一双多情的丹凤眼，年轻俊美的仙人引来仙娥们围观。依惯例，他还需历心百年，太清境告知十年前还有凡人修士升仙，二人可结伴。
眼前人竟是故人，燕绥方知其名希微，比他还要早十年升仙。
希微并不认得他，便是在他提醒下，才依稀记起初见，张口便说，她当时以为是哪个门派貌美的大师姐女扮男装下山，燕绥冷着脸就往前走，根本不想再说，至于醉酒后的事，她更是忘得干干净净。
二人性子南辕北辙，希微师从云鹤道人，自由散漫却又豁达透彻，燕绥自律勤奋却又高冷刻板，两人同行，因观点习惯不同导致摩擦不断，他常被希微气得面红耳赤，口不择言，过后又觉失了风度，寻人道歉，希微却早把事情忘到九霄云外。
而今想来，那几年是他一生中少有的鲜活自在的日子，无拘无束，满心欢喜，燕绥欣赏希微，也羡慕希微，但他将心事藏得太深，希微便以为，燕绥看不惯她，亦觉如此下去会耽误两人修行。
留信一封，就独自离开了，她不愿迁就别人，也不愿别人迁就她。
希微不知，她成了燕绥的心事。
后又百年，燕绥在太清境接掌清波殿，只听闻希微偶尔回荟蔚山。后两百年，再听到希微的消息是她已至上仙境，太清境中也是人人需得尊称一句“上仙”的存在了，她的天资让同辈仙人黯然失色，包括燕绥，他不知何时才能追上她的脚步。
与天资同样名声大燥的是希微上仙的性子，她不愿受神罚仙规约束，也不愿受封仙职，常常混迹人间，成了许多神仙的眼中钉。
再后来，就是震惊太清境的验心花开。
希微上仙丝毫不以为耻，她是自己取的验心花，甚至在望见花开时，明明受着验心之苦，却笑得眉眼弯弯，眸如春水，望之就如三月春风裹挟着万千生机冲撞入怀，她似乎就是为了验证这结果而来。
她似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与言语，笑得肆意张扬，她告诉师父云鹤道人，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人，动了情，为何要受仙规神罚。
云鹤道人与她言，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
北冥记得，这正是清波殿上，希微告诫孟馨宁的，他不知菩提悟心的禁忌，碰了燕绥的东西，入了他的梦。而今只能跟着燕绥的视角经历一世，等他梦醒方能出去，不想误打误撞，竟知希微往事。
北冥以为，师父会在此顿悟断情。
燕绥以为，希微聪慧，经此点拨会决然了断。
“我不愿，我成仙是不愿为世间规矩束缚，是求知行合一，万事遵从己心。若成了仙，反倒不能遵循己心，有违吾道。师父所言不错，天规戒律是约束仙人的必要，忘情至公亦是仙人处事之则，但我已对一人动情，对一人偏心，不愿断舍，若因此便道心染尘，不配为仙，那我愿与他重修大道。”
众仙人只觉此言震耳发聩，希微如今是太清境中最年轻的上仙，凡人登仙何其不易，他们亦有些好奇，何等人物才让希微上仙宁愿舍道也要相携。
不曾相见，燕绥已经开始厌恶那个人间修士，厌恶所谓的男女情爱，厌恶把希微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一切。
云鹤道人放希微离开太清境，要她好生考虑，从长计议。他拗不过徒儿意，希微能为他舍，而那人间修士若能成功登仙，或许也是一对神仙眷侣，若应劫而死，于希微也不过一段伤情往事。
古来仙凡恋不得圆满，一来是思凡仙人或修行低微，或受任神职，被天规戒律束缚，一旦触犯为证天规，必受神罚；二来是仙人视对凡人动情为情劫，宁舍此情端正道心，人间情爱不过须臾，茫茫仙道多少长生道侣；三来是情不愿断、道不愿舍，明明贪心不足妄想二者兼得，纠缠其中深受情爱之苦，口口声声却是天道无情。
仙人不过动情起念，凡人却只有苦乐自知。
燕绥从那日起修了“太上忘情。”
北冥不曾想师父也曾轻狂，比孟馨宁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一人验心舍道，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北冥也很好奇该是怎样的人，才能让如今冷情冷心的师父为他决绝至此，但燕绥显然对那人厌恶之至，梦中不曾有那人一点痕迹。
而后数十年，希微音讯全无。
等她回荟蔚山，已是“诛魔”之战结束后了。人间修士南景云乃是魔神，他与希微的一段情从一开始就是欺骗算计，可怜希微上仙一片真情错付。幸而她及时醒悟回头，与龙神、玄泽上神联手诛魔封印，使神、仙、魔、人四界免于一场大战。龙神战死，玄泽上神沉眠，回来的只有修为心境跌破“人仙”的希微，此战惨烈可见一斑。
燕绥去了荟蔚山，那里阴雨连绵，一片黑暗，他望着一阶一阶扶着腿慢慢向上走的女子，不敢上前。
北冥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希微，不必说人仙，她现在活像个阴神鬼仙，连仙体都无法维持，在雨中虚妄的近乎透明，满身血迹，脚步沉重、面容惨白，一步一步爬上荟蔚山。更可怕的她已失了神采，脸上是近乎麻木的绝望颓然，好似此战她诛杀的不是魔神，而是自己的心。
那条石阶，希微不知走了多久，撑不住了就倒在石阶上，醒了就麻木的继续走，她眼中没有泪，只有绵绵阴雨一直下个不停。
燕绥跟了一路，却一直不曾现身。
她在荟蔚山睡了两年，仿佛只有沉眠才能逃避痛苦。
两年后，希微去了万卷阁，在旁人或惊疑或惋惜的目光中，她不眠不休两百年，唤醒书灵无数，被万卷阁引为知己。她一身仙气全无，修为数百年都难以寸进，她做了不问世事的散仙，久居人间。
她逐渐变回那个北冥认识熟悉的希微了。
清波殿几乎不与荟蔚山打交道，希微待燕绥，甚至还不如后面飞升成神的睿渊熟络，希微以为燕绥厌她，世间厌她之人何其多，她根本不在意，也不会去触眉头。
燕绥却是不敢见她，他因动情生妒而修太上忘情，致使心魔生。
清波殿后山，燕绥修行处，挂着他亲手所绘的神仙图。
那是他不敢见光的心事，是验心花开的原因。
燕绥知道，他该亲手毁了这幅画卷，可他依然不忍。若是……若是什么？他扪心自问，似乎能够体会希微说她不愿时的心情了。
燕绥抬头望着那幅画卷，眼神逐渐清明坚定，若是他也愿意舍呢，若是他为了希微也愿舍太上忘情呢？他为何就不能离经叛道一回呢？一念起，便再难遏制。
菩提悟心，十世轮回，燕绥不知他这算是顿悟，还是执迷不悟。心意一定，便竟觉有人入梦。
“谁！”随着一声厉喝，梦境坍塌，一片漆黑，北冥被强行逐出。
“噗”北冥张口便是一口血喷出，险些污了手中画卷。
燕绥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画，又是一掌击出，北冥本就为他神识所伤，这一掌将他击出数丈远，血染衣襟。
北冥唤剑，冷声道：“燕绥上仙，我虽无心入你道梦，但确有失礼之处，还请上仙体谅。若上仙非要动手，那我就奉陪到底。”
燕绥望着北冥，没有希微在侧，他的目光里是懒得掩饰的轻蔑与厌恶。他还不屑于对北冥动手，因而便只是收了画，消失在北冥面前。
北冥见此便也收了剑，瘫倒在树下，他的心很乱。
伸出手，心中陌陌念咒，掌上便浮现出一个六角符印，蕴藏着毁灭性的力量，正是缩小的“六合封神印”，知晓赤霄剑乃先天神器后，他终在离开神魔兵冢前，通过深海传承，习得此印。
北冥至今仍记，传承此印时所看到的景象，刚好与燕绥梦中众人说希微诛魔之战吻合，如果他所见为真，“龙神”就不是被所谓的魔神南景云所杀，而是死在希微手里，玄泽上神沉眠之事同样不好说，就连南景云之死都可能暗藏玄机。
希微真的如燕绥梦中那般失魂落魄，痛彻心扉？还是以此掩盖她“魔”的身份？她若真的因“诛魔”之战重伤垂死，修为心境大跌，她的剑意又为何如此精妙，她又凭何能封神力，战吕音？
她真的会如那个声音所说，是“魔”吗？
希微像是藏在重重迷雾后，北冥看不透，他提醒自己谨言慎行，他也需要“六合封神印”作为依仗傍身。
天边有异象，一如初来时所见的海市蜃楼，此番却是了缘山景。
见到此景，分散各处还活着的修士们知晓崇吾秘境将要关闭，心中未还没探寻过的地方遗憾，但又庆幸能活着出去。
很快，众人便被手中秘令传送出去。
这百余年，恍若隔世，众人各自归去。
北冥出来时，见穆南霜与李怀信并未离去，穆南霜脸色苍白，而天边劫云聚集，依稀有雷电声。
“你的元婴雷劫到了，赶紧准备吧。”北冥提醒一句，继而转身离去。希微看人的眼光很准，穆南霜确实是可造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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