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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抬棺人


太平城,皇宫,司天监。

随着太白星的征兆,星魂老人陨落,尸体已在司天监内停放了七日,依大鸢朝的规矩,三品以上的官员享有谥号,由万象学宫的祭酒们商定,依规矩,得先祭后葬,为此,大皇子曹海特意从千里之外的武州赶了回来。

自古太庙就是皇家祭祀祖先的地方,少有文臣武将的灵位进驻,可星魂老人毕竟是五朝老臣,又几次成功预测了兵变、地震、旱灾等等,算是为王朝立下了大功,便在停尸七日之后享此特殊待遇。

如果说大臣们是心甘情愿一心想着星魂老人进太庙,好在将来为自己死后能同样获此殊荣开个先例,那么老皇帝曹铁则是心不甘,情不愿,就因为不喜星魂老人死前留下的大逆不道的反诗:“大蟒吞鸢不自知,黄灾到头剑已迟。十年生死不得见,再见已是大乱时。”曹铁本以为帮这位早已功高盖主的老人办个丧宴就可以了,可架不住满朝群情激愤,只好作罢,还大发慈悲地同意了学宫祭酒们的意见,给了星魂老人一个美谥:文圣。

要知道这王朝文臣十八美谥:果、戴、白、比、通、达、慈、广、敏、柔、彧、友、贤、直、刚、圣、忠、正,这“圣”字,可是排在了前三甲之列。都知道这排在第一的“正”字,可是个虚名,可不就是挂在那摆着,以防有功高盖主之嫌,毕竟哪个帝皇愿意自个儿的臣子在死后比自己的谥号还高上一等,所以这八百年来,除了大鸢朝开国丞相吕尚得封“文忠”,其余文臣终其一生,能封得个“贤”字已属了得,更别提这尊贵无比的“圣”字了,那可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殊荣啊!

这死的人特殊,那么这棺材也就与众不同,非木石,非金银,而是一口精致无比的铜棺材,这也许就是王朝对占卜星象大家星魂老人的肯定吧!棺材之上雕着的是二十八宿星象图,盖板上镶嵌着铜龟壳,铜罗盘等占卜法器,而抬棺的人,则是千里迢迢从边关赶回来的大皇子曹海和一众关门弟子,要知道这皇子为臣子抬棺,可是大鸢朝破天荒的第一次,更别提是朝中声名赫赫,塞外威名远扬的大皇子了。只是这回大皇子没能做个乖巧的孝子,不顾曹铁的反对,硬是要去抬棺,气得曹铁当场骂了大皇子,不过这众口铄金,说大皇子此番也是念在一份与星魂老人的师徒之情上,才如此行事,也算是尊师重道的表现。曹铁气不打一处来,想想还是罢了,毕竟这边关,还得靠自家大儿子把持着,才能够让自己高枕无忧。

这次出丧,商武扬酒醉未醒,老皇帝和老太师年事已高,本着白发人送白发人不吉利的民风,没有出面,可除了这三位,剩下的五部尚书、左右丞相可是一个没少,全到齐了,捧灵位的是被星魂老人救了一命的兵部尚书岳世忠,而撒纸钱的则是四皇子曹湖近侍,开来宫的小太监蔡承恩。其实曹湖本也是想来的,倒不是因为星魂老人生前跟自己关系有多好,只是因为陈漠这家伙昨夜饮酒过多,还在呼呼大睡,这些人情世故,自己这个做表哥能帮一把是一把。可就在出宫的那一刻,却被陈贵妃拦了下来。

想想也知道,陈贵妃自然是把曹湖给臭骂了一顿,有一个大皇子犯傻已经够了,还要傻不拉几地凑上去,这不是犯浑吗?所以曹湖又乖乖地听话,走回了宫里,可毕竟表兄弟一场,陈漠不来,自己又不能亲自去,省得惹父皇生气,便派了小太监蔡承恩替自己。要不然,这一众受过星魂老人恩惠提点的文臣武将,哪轮得上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太监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依宫里的规矩,大功之臣入太庙,牌位进偏殿,棺材不得进殿。

而民间的规矩则是抬棺之人必要精壮汉子,如此一来,才不至于让阴气缠身,可又得全是已成亲之人,因为童男身上阳气太重,容易克制死者身上的阴气,让死者不得安生,难以投胎。更有“棺材一起,棺不落地”的说法:依照民间抬棺人的规矩,棺材一起,便不能落地,落在哪里,便葬在哪里,若是再度起棺,则是犯了大忌,会让死者得不到安息,抬棺之人必损阳气,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恶鬼缠身,命不久矣,所以由大皇子领头的抬棺人万万不敢将棺材放下,八人顶着朝阳,站在了殿外,众人随着星魂老人的灵位依次进了正殿祭祀。

要说这人与人之间还是不一样的,都是进来祭奠星魂,可有人啼哭,有人嚎啕,有人一脸潸然,泣不成声在哽咽,有人伤心欲绝地在呜咽,有人躲在墙角饮泣,有的如女子般抽泣,有的如孩童般在地上号哭,还有的大臣,只是为了巴结上大皇子,不请自来,拿着手帕捂着脸惺惺作态,干嚎着,只是有声,却无泪,而小太监蔡承恩也没闲着,一边哭,一边偷瞄着周围的一切,暗自记下了谁是真,谁是假,哪些人是大皇子曹海死党,哪些人是来巴结大皇子曹海的,哪些人将来又能为四皇子曹湖所用。真是:

百年苦禅报君恩,

皇子抬棺悼星魂。

五朝元老入太庙,

几人假意几人真?

两炷香后,抬棺八人再次动身,抓紧龙杠,抬棺上路。

众人跟在八人身后,朝着西门走去,依规矩,大臣死后一般是返乡安葬,而有功之臣则可厚葬在东郊皇陵旁,只不过得从西门先出,绕城而过,至于这功臣生前是北方人则是饶北门,而生前是南方人,则是饶南门。星魂老人生在南州,所以这路线便是自太平城西门而出,饶行南门入东郊皇陵安葬。

可就在出了太平城西门没几步以后,绑棺材的麻绳却突然断了,后头四人龙杠脱手,棺材向后倒去,棺材盖滑了出来。可前面四人却是硬扛着棺材,这力道一下子太大,三人呕血,也松开了,只留大皇子曹海一人苦苦撑着,若非曹海有千斤之力,弄不好要暴毙于此。

平日里从不多话的右丞相赵如玉赶紧嚷道:“大皇子,快松开!”

大皇子此时才想起脱手,那棺材在地上重重地砸下,陷进了地面。

赵如玉过来查看大皇子的伤势,却见大皇子毫发无损,赞叹道:“大皇子真乃神力也!”

曹海笑道:“我在边军的时候,曾同二十个斥候拔过河,你猜怎么着?”

赵如玉答道:“依常理推断,应是二十个斥候赢了,不过大皇子天生神力,应是大皇子赢了!”

曹海摇了摇头,笑道:“都不对!”

赵如玉疑惑道:“那是打了个平手?”

曹海笑道:“跟今天一样,绳子断了!”

此时,后面的一众想与曹海交好的官员早已围了上来,纷纷对曹海的力气赞不绝口,曹海却说这棺材既已落地,便应当就地掩埋,否则星魂老人的亡灵得不到安生。

此话一出,自有自作聪明的人不同意。

礼部尚书孟喜人说道:“启禀大皇子殿下,此处乃太平城西门门口,于此处挖土埋棺似有不妥,若是陛下怪罪,该如何是好?”

刑部尚书包泸州也说道:“且不说陛下怪罪,这西门城门口来往之人众多,若是就此掩埋,恐不方便车辆通过,难不成为了给星魂老人让路,还得弃西门不过,再绕城而入?”

赵如玉正欲开口,却被大皇子拦了下来,曹海此次千里迢迢赶回京城,显然是专门为了给星魂老人抬棺而来,自然是在这方面做足了功课。

曹海喃喃道:“这一来民间有棺不落地的说法,也就是说棺材落在哪里,便要在哪里安葬,这星魂老人百年道行,自是道行高深,便是深埋地底,这英灵也能够超生,只不过刚才棺盖已开,此棺已成了一口凶棺,依民间的说法,这凶棺尤为厉害,埋葬时更不能四处乱葬,否则英灵不得不到安息,必起凶灾,为祸四方。现在得先将棺材盖盖上,然后立即封棺!”

众人围在棺材旁,只见星魂老人面色红润,连尸斑都没有。

依规矩,这封棺一事应是抬棺八人一人钉上一个钉子,可三人已受伤,便由曹海代替,于是乎,棺材盖合上,曹海一人钉了四枚,后头四人各钉一枚棺钉。

众人散开,三百浑仪士围成了一圈,自然也就没了走街串巷的普通百姓。

曹海提了把刀,离开了送葬的人群,没一会儿便搬来了一棵树干,众人不解。

曹海解释道:“依规矩,这凶棺甚是凶险异常,封棺之后应当竖着安葬,而且应当拴一根铁链,绑在巨木上,然后盖上石头,不可留一丝缝隙,再用沙土掩埋在地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吊起来,如此方可安心,否则沾到了天地灵气,必会修炼成精,等到那时,可就来不及收拾了!”

众人恍然大悟,立马叫人从皇石厂运来了一块巨大而又扁平的石头和一根浑铁链。

一个深坑早已挖好,众人依照曹海的方法把棺材下葬,顺便将墓碑和龙杠也一起埋了进去,盖上了石头封上了土后,竟一点也看不出棺材掩埋的痕迹。

随后,多余的沙土被运走,众人烧纸祭奠后,纷纷散去,只留曹海一人抱起酒坛,靠着城墙痛饮。

没有墓碑,曹海就对着这刚才下葬的地方呢喃,因为星魂老人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能坐在他身旁,曹海便觉得亲切。曹海碎碎念念,像是在跟星魂老人讲着一个又一个的真实故事。整整三十八年,仿佛自己生下来便要引起争斗,亲生母亲死了,亲弟弟也死了,就连自己刚过门的皇子妃和带自己长大的奶妈,宫女,太监,这些人全都死了。不知二十年前自己侥幸随军征战活了下来,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他并不想回太平城,因为他不想听到他常常在梦中出现的那些人的名字:曹江,曹河,曹湖……这些人早已离去,现在的这些弟弟都只是冒用了这些冰冷的名字罢了,远没有当初的亲切感。因为,这个天下从未有过真正的安宁!这个太平城从来就不太平!

他并不是个喜欢争权夺利的人,可曹铁到现在仍就迟迟未立太子,他这个庶出的长子并无意参与太子之位的明争暗斗,只想做个守关的大将军,可架不住不断有人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推到火架上烤!

天下大旱,边军将士俸禄减半,可朱雀门在干什么?贪官污吏们在干什么?朝廷又在干什么?自己虽掌握着二十三万大军的生死,可为了大鸢朝,他不能够清君侧!百姓本就水深火热,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点英名让他们再雪上加霜,他没有办法,只能坐视着这些毒瘤慢慢长大!他没有办法,只能在梦中见到那个曾让他满心期待的大鸢朝开满鲜花!

这些话,他不敢告诉别人,甚至不敢对着早已身死道消的星魂老人说出口,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这其中的辛酸痛楚,无人知晓,只有天知道。

一场响彻皇宫内外的丧事总算是结束了,可有几人是真心为了星魂老人送葬来的?又有几人是为了其他什么的,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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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南海郡,临沧城。

一只苍鹰飞进了王府,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永乐王曹锯脸上露出了喜色,然后把密信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王府管事杜高禀告道:“王爷,湖底的沉尸被神鸢门王鹳发现了!”

曹锯低着头,闭着眼,扔在念着经,似乎并不在意,诸葛诩的布局向来是算无遗策,此次湖底沉尸被人发现早已在诸葛诩的谋划之中,甚至比原来计划的还要晚了几天,曹锯微微一笑,喃喃道:“无妨,只要朝廷一日没找到胡清廉,便一日无法破案,即便是寻到了些蛛丝马迹,现在出发去云州,等侥幸找到的时候,到那时,我们早已起事。至于神鸢门王鹳,向天齐不是早有安排了吗?驱虎吞狼可是这家伙的拿手好戏。到时候也不过就像只蝼蚁被碾碎了而已。”说罢,曹锯扣指搓揉着一颗佛珠,那佛珠竟像被火点着一样,化成了灰撒在桌面,曹锯吹了口气,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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