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祭灵人
太平城,太庙。
从胡清廉被董万金绑上马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这一生算是走到头了,他是自愿赴死的,身在诏狱之中受苦受难的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并不是没有人向他传递过准备营救他的消息,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
就在昨夜,一个黑衣人迷翻了诏狱所有的狱卒,最后一次曾劝他走。
他却说:走得出诏狱,也走不出大鸢。
黑衣人曾劝他走得了今夜,才能看得见明天。
他却说:明天的事情就留给明天的人去做,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我身上的血,去激励明天的人。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软话,为了大义,他早就做好了赴死准备。
他被人骂做贪官,可他一生清廉,魏辅国派人去抄他家的时候,只搜出了一两银子,两床破被,三件单衣。
若说刚才祭祀的场面有多声势浩大,多精彩纷呈,那么,现在行刑的场面就有多安静,多冷血。
大鸢朝的刑罚有很多种:绞刑、炮烙、挖心、砍头、腰斩、车裂、凌迟……人们似乎早已对这些刑罚习以为常了,可魏辅国是什么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又怎会让胡清廉就这么轻易地死去?
行刑的人将胡清廉的重枷取下,当众脱下了他的衣物。随后,将他捆绑在刑架之上,接着,典狱们搬来了一个青纱帐罩在上面,青纱帐底下都用木头和石板盖好了,绝不留一丝缝隙,底下的众人议论纷纷。二皇子曹江眼神坚定,似乎早已料到了接下来的事情,而三皇子曹河已消失不见,比起祭天、祭地、祭祖先,他更关心的是父皇的生死,至于四皇子曹湖,则和众人一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胡清廉。可随后,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行刑官正色道:“原户部侍郎胡清廉,贪墨粮饷三十万石,罪不可赦,经查无误,验明正身,施蚊刑!”
魏辅国拍了拍手,朱雀门千户何欢和麾下九人捧来了十个瓶子,重阳佳节,自然少不了饮酒为乐,可那瓶子里面装的却不是酒,而是蚊子。
那青纱帐是专门设计好的,上面开出的十个洞刚好与瓶口相当,何欢等十人将青纱帐围成了一圈,同时打开了塞子,慌忙将瓶口伸进去,三十万只蚊子如蝇趋蚁附,瓶内的空间太渺小了,似乎不足以让这些如饥似渴的蚊子生存,它们纷纷涌入青纱帐里,去探索着更为广阔的天地。
要说这法子,可是魏辅国在京郊南山上无意之中想到的,一天夜里,几只蚊子折磨得这位权倾天下的朱雀门门主睡不着觉,他忽然想到,这自己是吃饱了,可这些蚊子还饿着呢,于是便不管不顾,任由这些蚊子吸食着自己的血。可这些蚊子似乎比自己还要贪婪,它们并不知道收敛,一直在拼命地喝,最后,这些蚊子不是被魏辅国打死,就是肚子涨破而死。
直到魏辅国要准备处死胡清廉的时候,他才想起了这件事,他决定以贪治贪,于是,连夜派人抓了三十万只蚊子,一只不多,一只不少。而现在,这些蚊子都被何欢等人一股脑给放了进去,再用浆糊糊住了洞口,随后,众人都跑开了,祭台之上只留一个坐下撑着下巴,守在一旁的何欢,认真地观察着青纱帐里所发生的一切。
秋天,正是蚊子繁衍后代的时候,这些蚊子为了能在产卵的时候提供给后代更多的营养,远比夏天的时候攻击性更强、更猛、也更毒,秋高清爽的气候不仅人喜欢,蚊子更喜欢。
面对此情此景,百官纷纷低下了头,他们收起了刚刚落井下石般的嘲讽和说三道四,再没有勇气和胆量去面对这个昔日的同僚。千疮百孔,此等骇人听闻的刑罚真是亘古未闻!就连以刑部尚书包泸州为首的一众刑部官员们都看不下去了!祭台之下,二皇子和魏辅国相视一笑,只是那笑中,已没有半点人情味!
四皇子曹湖走出了人群,就蹲在何欢的对面,却被身后的开来宫小太监蔡承恩蒙住了双眼,可终是好奇心在作怪,他又把蔡承恩的手给挪开了,他发现,对面那个人也在数数。
三十万只蚊子似乎分不清对错,仍旧做着坏人的帮凶,就连身处六品贯通境的何欢也数不清它们到底在胡清廉的身上叮了多少个包。
这是一个怎样的伟人啊!他的心里已全然没有私欲,自始至终一声都没有吭过,他的眼里涌现出了一道光,那道光里似乎涌现出太多和他一样的抛头颅洒热血之人,在西北的边陲鏖战着,也正是由于有这么一群人,才能让这些远比蚊子更毒的人如同黑暗一般,被光明逐渐驱散。
祭礼完毕,百官退散,嘴里已说不出话来,只有朱雀门的众人、四皇子曹湖和小太监蔡承恩守在这里。
“两千九百九十八,两千九百九十九,三千……”
而这一幕被恰好魏辅国看见了,他走了过来,恭敬道:“四皇子殿下,这场面有些残忍了,殿下还是不看为好,以免吃不下饭!”
可曹湖却问道:“这些蚊子真能叮死他吗?”
魏辅国喃喃道:“老奴也不知道啊,也许,现在不会,但他的血总会被蚊子吸干的,人没了血,自然就活不成了!”
“那我吃完饭再回来看看!”
曹湖一边起身回开来宫,一边还不忘向身旁的蔡承恩问道:“小恩子,你数到多少了?”
“回主子,两千八百八十八!”
“我数到三千一百一十二了,咱们两个加起来正好是六千只蚊子!”
“回主子,我数的是包!”
“唉,你这家伙怎么数的是包啊?数包多没意思,当然是数蚊子才显得厉害!”说罢,曹湖踹了一脚蔡承恩的屁股。
“哦,下回,下回我帮主子数蚊子!”
在场之人都无语了,但心里似乎都冒出了一句话:这四皇子绝对不是个凡人啊!
可这话却被何欢给听进去了,他已经数了一万多个包了,听了曹湖的话,何欢又重新开始数了起来。
魏辅国不喜欢指鹿为马,也不喜欢滥杀无辜,甚至不喜欢说废话。可众人都知道,只要他还站在那里,就是一种震慑,这个天下,只要有他在,就不会乱,或者说这个天下,只要有他在,就不敢乱。
魏辅国走了过去,拍了拍何欢的背,问道:“欢欢哪,在干什么呢?”
“公公,欢欢在数蚊子!”
“那天不是数过了吗?正好三十万只啊!”
“对哦,那天欢欢数过了!”
“走啦,西边的太阳快落山了!”
“不打紧,欢欢再数一遍,公公那天说过,少了一只蚊子,就剐他们一块肉!”
“欢欢,不用数了,这些大蚊子还会生小蚊子,所以,你是数不清楚的!”
“真的吗?我不信!”
魏辅国笑了笑,走开了,心想道这家伙总会饿的。
。。。
。。。
夕阳西下的光映照在胡清廉的脸上,面无血色的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望向南方,随后,他扭头看了一眼生命中最后的夕阳,这,或许也是大鸢朝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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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外,沧黄江边。
祭肉在江上翻涌,纸钱在风中飘零,凉州十八人身穿白衣白甲,齐聚江岸,名义上说的是乘着重阳佳节祭奠死去的亡灵,这举动令玉门关内以田懿为首的三千四百五十六名降卒无不动容,可谁又知道,他们心中所祭奠的,究竟是何人?
以黑水禅院大师兄林万里为首的师兄弟五人却没有参与这次行动,因为本质上,他们是黑水禅院的人,只效命于西天老佛扬天笑一人,并不受西域都护府管制。
重阳节了,师兄弟五人围坐在一起,除了梅经纬若有所思地在廊前掰着花瓣,其余四人的心里似乎都沉甸甸的,十数年了,他们心中的仇恨似乎都不曾放下。
终是梁一指先开了口,在饮完一杯三魂逍遥酒后,他喃喃道:“莫愁啊,莫愁,有事烦心莫忧愁,人生自古多风浪,何必愁白少年头?”
可一旁的林万里却不耐烦了,嚷道:“别废话,喝你的酒去!”
老三麻庙堂放下了敲打碗的长筷,开解道:“诶,大师兄勿恼,五师弟也是一番好心!”
柳摧城默不作声,就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大口大口地啃着一个猪肘子,嘴里却吧唧吧唧个不停。
林万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起身出门,边走边骂道:“一个花痴,一个乞丐,一个酒馕,一个饭袋,没一个正常的!”
柳摧城看着猪肘子,有意无意地说道:“大师兄倒是个正常人,只是不知道啥时候能练成剑仙啊?”
柳摧城本是无心之言,却被林万里当成了挑衅,嚷道:“哪怕我不是剑仙,那也比你强!”
柳摧城问道:“大师兄,要不,咱俩比比?”
林万里自然是不服气的,嚷道:“比就比,谁怕谁!”
麻庙堂劝解道:“比武就比武,都是自己人,收敛着点,这城还在建,别弄坏了,要不然,数万人这几天可就白忙活了!”
梁一指建议道:“你俩只比招式,不动用气机不就好了!”
“行!”
二人都表示同意,一个拿上了游影剑,一个提上了陨铁链子双刀。
麻庙堂和梁一指也跟了出去看热闹,一时间,院子里刀光剑影,只有梅经纬还在廊前默默地数着花瓣。
林万里和柳摧城的大战自然是精彩纷呈,可梁一指似乎并不满足于此,随手一指打落了梅经纬手中的花瓣。
梅经纬暴怒道:“梁一指!你皮又痒了?”
“不是我,是大师兄和小师弟!”
接下来,又是麻庙堂最为熟悉不过的一幕,鸡飞狗跳,哐当作响,人畜不宁,霓裳漫天。梁一指拼了命地跑,从院子里跑到了大街上,可哪里跑得过形如鬼魅动如妖的梅经纬?被梅经纬抓起来就是一顿暴揍。
梅经纬拳打不过瘾,又抄起绣花鞋约莫打了一炷香的功夫,将鞋子拍烂了,方才从梁一指的身上爬起来。环视四周,瞪了一眼,嚷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侠路见不平,怒打浪荡子?”
围观的士卒纷纷退散,背地里都在议论着这小娘子模样倒是真的妩媚,可下手也是真的狠哪!
梅经纬满心欢喜,大摇大摆地走了回去,幸运的是,梅经纬练的不是灭佛掌,要不然哪,这梁一指也活不到今天。
每当这时候,总会有几个热心肠的人,跑过去查看梁一指的伤势。
忽然间,梁一指爬了起来,吓了众人一跳。众人见他没死,便松了一口气。
满脸皆是尘土的梁一指望着师姐的倩影,将绣花鞋捡起,放在胸口捂着,脸上却是带着憨笑,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嚷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媳妇儿打丈夫啊?”
“梁一指,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不用多说,等会儿又是一场精彩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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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城,太庙。
看祭灵的人早已走了,但祭灵的仪式似乎还在火爆地进行着。
“一二三四五、一二三四六、一二三四七、一二三四八……”
“五万四千三百二十一、五万四千三百二十四,五万四千三百二十七……”
一人在南,一人在北,二人约好了一人数一半,谁先数完了谁赢,听这赌约,似乎蚊子也会听话地排好队,齐齐分成两半,等着他们去挨个数,不再到处乱飞。
可二人数着,数着,就数出事了!
。。。
。。。
九月初九重阳夜,
镰月高悬紫禁巅。
相逢一笑剑西去,
飞仙已上天外天。
这一剑,早已进入化境,其势,如一条远古巨龙,其意,虽只呼风搅动两根火把,却也足以戏弄这些不知所谓的公子王孙!
一剑袭来,
却不为杀人,
而是为了救人,
一气灭蚊三十万!
他,终究来晚了一步。
所以,他又匆匆地走了,
正如,他匆匆地来。
不过,两个信念坚定的傻小子并不知道这股气流是从何处而来?又是从何处而走?只看见那刑架上的胡清廉被烧成了金身,与三十万只蚊子一起灰飞烟灭。
“神仙,神仙哪!”
笃信西游的两人双手合十,屈膝跪拜!
而不明就里的金乌卫们也只好跟着仰天膜拜!
这举动,让原本心情失落的他又笑了笑,
没有带走一片多余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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