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送客人
玉门关外,沧黄江边。
天下大旱数月,大江却一日也未曾停歇,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地奔涌着。
祭奠亡灵的众人早已离去,停在渡口的船只早已备好。一腔热血涌上心头,与胸中的壮志无声地拥抱着。五千余先登营死士背负重弩,腰挎凉刀,身缠套索,双手捧着一碗产自凉州的伊犁酒,背江而立。
为首一壮汉,亦是双手捧着一碗伊犁酒,只不过他身上并没有兵器,可江风却吹过了他身旁那杆铁质的羊角骶,发出优美的声线。这声音,军师钱良最为熟悉不过,是独属于羊登山的声音,也是独属于先登营的声音。
西北风起,那轮形似镰刀的月亮在天边高挂,这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江风吹乱了渔火,也吹乱了先登营死士的头发。没有故人踏江而歌,更没有亲人沿江相送,西北风中,只有军师钱良一人的送别之情。
军师钱良与先登营偏将羊登山两碗相碰。
一碗酒尽,道不完的英雄故事。
千碗酒落,数不尽的千古风流。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五千余将士纷纷登船,他们的内心是那样的坚定果决,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面对死亡,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死战,可他们却又一次一次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老兵不死,永不凋零,洗尽风霜,军魂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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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余人在船上齐声道:“军师保重!”
钱良嘱咐道:“都给我活着回来!”
可所有人都很清楚,这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千帆竞渡,百舸争流,千余小船顺江而下,他们的心中却只有一个小目标,那就是:拿下太平城。
当年,他们和倒马营两个营便平定了整个凉州的内乱,也许,这大鸢朝的国都太平城对于他们来说,的确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小目标而已。
江风还在呼呼地吹着,钱良独自站在高高的崖边,望着这些渔船渐渐地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他恨不得江水流得再快些,这样,也许会更出其不意,就能少死点人,但他又希望江水流得再慢些,这样,也许就能慢点到,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可军令如山,还是他自己下的令,在这一刻,手中的折扇已成了杀人的屠刀,而他自己,正是亲手将这些人推上断头台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先登营早已远去,可钱良却仍在风中伫立,他的心,早已随着五千余先登营步卒一起,登上了船,踏上了那条不归之路。
此情此景,钱良深有感触,不禁朗声吟诵道:“
山风冷飕飕,先登雄赳赳。
月照苍山远,天寒大江流。
壮志助渔火,豪情聚义舟。
羊角知心意,与我共合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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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师,军师,不好了!”
若不是身旁校尉来唤,钱良怕是早已忘了他还要回去复命。
“急什么?让我看看!”
钱良看过了密信,果然是个坏消息!他眉头紧皱,长叹了一口气,在校尉的帮扶下骑上了马。他纵马朝玉门关的方向而去,可心中似乎也在怀疑,这场仗到底是对,还是错?真是:喝不尽的杯中酒,唱不完的离别歌,放不下的心中恨,斩不尽的恶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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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帐之内,只留下了凉州刺史唐煜、西域都护府兵马大将军宋桓,西域都护府中军都护吴皓和军师钱良四人。
黑水禅院的师徒六人一夜之间破了三关,一下子打乱了钱良原来的布置,按原来的计划,西凉大军将绕过雍州永逸王府所在的白兰郡大夏城,直取天西和定凉二郡,此后,便可取道武眉,进入关中,直捣黄龙。因为西凉大军所带的粮草并不多,绝不能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若是不能够速战速决,那么等待着凉州十八万大军的就只有两个字——毁灭。
不过,扬天笑的这次出手,却让西凉大军原来的进程整整缩短了四天,原定九月十三才能拿下的玉门关,现在已经牢牢掌握在了西凉大军的手上,更为幸运的是,永逸王曹镜和老皇帝曹铁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这茫茫的大西北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他俩知道了三关被破的消息以后,还睡不睡得着?吃不吃得下饭?一切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也令军师钱良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
钱良思索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要不,我等先将大夏城拿下?”
此话一出,吴皓怔住,唐煜怔住,就连平日里没少读兵书的大将军宋桓也怔住了。
三人默默地看了看地图,都觉得钱良的想法似乎有些匪夷所思。
大将军宋桓大惊道:“什么?拿下大夏城,你没开玩笑吧?这别的地方还好说,可大夏城是他曹镜的老窝啊!要知道他曹镜虽然没什么本事,可他手上,还剩下整整十万雍州狼骑啊!咱们不要说拿下大夏城,就是派支骑兵走到这大夏城的外围转上一圈,恐怕这十万雍州狼骑就会像饿虎扑食一般,玩了命的追着我们不放了!”
刺史唐煜也说出了他的想法:“大夏城?还是算了吧!我等这回出兵可是奔着太平城去的,这大夏城哪怕是侥幸被我们拿下来了,也必定要损兵折将,到时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得不偿失啊!”
二人的担心不无道理,可这些言论却不出钱良所料。
钱良分析道:“首先,我西凉大军若是直扑太平城,难免腹背受敌,而且原先速战速决的计划是建立在左右威卫的二十万大军没有回援的情况下的。这样,太平城中只有重明禁军五万,金乌卫三千,我西凉大军的确可以轻松拿下,至于神鸢门、朱雀门还有荡寇门三门,那是江湖武夫之间的对决,不管胜负如何,都与我等的布置无关。毕竟大军出动的消息若是传到了太平城,像破三关这种好事情可就再也没有了!”
钱良不慌不忙地喝了口热茶,又道:“可现在,先前的布置都打乱了,因为根据最新的消息,大皇子曹海回师了,哪怕是曹海分兵来战,也意味着守备太平城的军力至少达到了十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大将军宋桓说出了他的疑问。
钱良答道:“是韩康手下的谍子从大蟒那边送来的消息,大蟒可汗巴罗萨接亲成功,这送亲的二十万大军自然是要回师的!”
吴皓终于忍不住插话道:“要不,我等先别轻举妄动?就扎在这玉门关,等上一段时间?”
唐煜喃喃道:“这人也杀了,关也破了,事已至此,正如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宋桓恭敬道:“烦请军师细细道来!”
钱良摇起了折扇,喃喃道:“如今我西凉军已成这满弓之箭,引而不发,先登营的死士才刚刚出发,不打是不可能的!至于如何打?该怎么打?我还要与众位商议。”
唐煜也恭敬道:“烦请军师教我!”
钱良又道:“他曹铁有援兵,我等又岂会没有援兵?”
吴皓问道:“军师是说永昌王曹锯的兵吗?”
钱良摇了摇头,因为在他原先的布置里,是没有考虑到永昌王曹锯这个人的,此人城府极深,更有算绝诸葛诩和诸葛诩的两位高徒在侧,绝不是一枚好驾驭的棋子,西凉大军若是太过相信他,恐怕会反受其累。
“那是大蟒之兵?”
钱良眯眼一笑,再次摇头,在他的眼中,大蟒军不过也是个势利眼,谁给的价高,便倒向谁,绝不会甘心为自己卖命,而不久之前,和亲成功,更是少了开战的理由。
这回,就连唐煜和宋桓也问不出问题了。
“那是?”
钱良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大夏城。
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曹镜?”
“没错,他永逸王曹镜可是老皇帝曹铁眼中的乖弟弟啊,二十年来一直恭恭敬敬地对着他曹铁摇尾乞怜,要兵给兵,要钱给钱,要权给权,可曹铁却不知,这看门狗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此话一出,让吴皓更是纳闷了,问道:“军师,咱们不是要去打曹镜吗?”
钱良将折扇轻轻一摇,笑道:“我只说了拿下大夏城,可没说要打!”
“这二者有什么分别?”
唐煜似乎明白了钱良的意思,将心里的揣测说了出来:“军师的意思是劝降曹镜?”
钱良摆手道:“诶,不是劝降,而是结盟!”
但很快,宋桓便否定了钱良的想法,说道:“他曹镜封号永逸,自然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又岂能甘心为我等卖命?”
钱良分析道:“我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把握的,大将军说得对,他曹镜是被封为了永逸王,可这二十年,你以为他不憋屈吗?手底下的兵被大皇子曹海分去了一半不说,朱雀门和老皇帝曹铁又岂会是省油的灯?据我所知,他曹镜二十年来在众人的监视下看似唯唯诺诺当着这个王,浑浑噩噩地讨着生活,背地里可却没少跟太平城里的那些朝廷蛀虫互通有无。若是拿下了曹镜,十万雍州狼骑到了我们麾下不说,这太平城里的蛀虫们随意说上一句话,可比我等安插在太平城里的谍子有用多了!”
唐煜问道:“军师有几成把握?”
钱良笑道:“本来嘛,凭我三寸不烂之舌,两片薄薄嘴,孤身一人前去游说,大概能有个三成把握。”
“军师不要……”吴皓自然是担心起钱良的安危,可才张开口,便被折扇挡住了嘴。
钱良使了个眼色,吴皓马上闭上了嘴,随后钱良又道:“现在嘛,若是给我三支精锐的指挥权,还能再加三成!”
宋桓问道:“是哪三支?”
唐煜笑道:“这还用问吗?自然是凉州三莽!”
钱良笑而不语,似乎早已和唐煜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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