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十九岁（4）
瘦弱的白发男孩眨巴着紫金色的双眼，看到少女从厨房里走出来，立刻错开了目光，双手无措地绞在一起，一副局促难安的模样。
“休息得还好吗？现在时间还早，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系着围裙花结的少女询问道，态度自然得好像他就是这个家里的孩子。
中岛敦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否则他是不可能睡到自然醒，还能够得到这样亲切的问候声的。孤儿院会用刺耳的号声把他们全部叫醒，然后起来干活，如果晚睡的话就会挨打，因为被抛弃的孩子没有资格睡懒觉。
所以，从床上猛地惊醒后，中岛敦的第一反应是恐慌。他下意识蜷缩起身体，却发现自己并非躺在熟悉的简陋被褥中，也不是和许多其他孩子睡在同一个狭窄的房间里，而是一间他从未见过的精致而凌乱的卧室。空气中飘散着好闻的玫瑰味，到处随意摆放着他不认识的东西，却并没有多少生活痕迹。
陌生的环境让中岛敦非常不安，他花了好大功夫才说服自己，穿上床边似乎是为他准备的毛绒拖鞋，踩在柔软的珊瑚绒地毯上，打开卧室门走出去。
晨曦洒落在敦身上，他听到来自厨房的动静，下意识走过去窥望。然后，他看到穿着白色居家服的少女背光而立，动作从容地系上围裙，有感应般地回头冲他一笑。
好温柔……中岛敦从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人对他不带任何恶意地微笑，说是三月春晖也不为过。
果然是在梦里吧。他想，孤儿院的人是不会对他笑的，他是多余的、被厌恶的、没有价值的那个，能够得到的永远只有无休止的打骂和折磨。所以，一定是太想得到来自其他人的善意了，才会做这么真实的梦。
“啊，太夸张了吧。”少女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蹲下身，眉眼含笑地望着他，“不是梦境哦，小家伙。这里是我名下的住宅，是我看到你晕倒在路边，就把你带了回来。”
“对不起，我好像不记得了，就连晕倒的原因也不清楚。”中岛敦担心自己给对方添了麻烦，立刻低声嗫嚅道，倒是没怎么怀疑她的说辞。
少女并不意外，指引他去餐桌边坐下，从厨房里端来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道：“没事的，你别紧张。先喝点水吧，早上喝温水对健康有利。”
陌生人的水不能随便喝，但少女的亲和力实在是太强了，让中岛敦无法怀疑她是个坏人。反正，他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废物，不会有人想要害他的吧。
中岛敦乖乖喝下一小口，甜丝丝的，似乎加了蜂蜜。品尝到甜食的男孩总算多了几分活力，漂亮的紫金色眼睛亮闪闪地看向陌生的大姐姐，礼貌地向她道谢。
“不必客气，叫我千鹤就好。”千鹤受用地笑了笑，“我正好打算做早餐，想吃点什么？”
“那个，千鹤姐姐，”中岛敦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提出来，“茶泡饭可以吗？”
千鹤认真地看了看他：“茶泡饭？是指那种米饭加上梅干、海苔和昨晚的剩菜，冲入滚烫的白开水做出来的食物吗？”
“是、是的。”男孩躲躲闪闪地垂下眼，“如果太麻烦的话……”
“不是，我当然可以给你做，但你只想吃这个吗？”千鹤歪了歪脑袋，开始扳手指，“早餐的话，鲜奶松饼、蛋沙拉三明治、红豆馅樱饼、纳豆拌饭、牛肉拉面、香煎银鲑、味增汤、玉子烧、冷豆腐、甜蛋卷、杏仁奶糕、薏米粥、蟹黄包和虾饺或者随便什么，全都可以的，真的只要茶泡饭吗？”
中岛敦听到很多完全陌生的名词，已经被绕晕了，眨眨眼睛让自己清醒一点，还是坚持想吃茶泡饭。
“好吧，茶泡饭就茶泡饭。”千鹤嘀咕着回厨房去了。
千鹤姐姐看上去好像还有点失望是怎么回事？中岛敦无辜地干坐在原处，喝着蜂蜜水，想要努力想起昨晚发生过的事情。这样的话，应该会给她少一点添麻烦吧。
走进厨房的千鹤同样陷入回忆当中，昨天晚上，她按照情报上给出的信息，潜入到那家孤儿院的地下室中。
在杀气腾腾的巨爪落下之前，千鹤伸手把那个暴露在猛兽爪牙下的白发青年拽到了一边，白虎扑了个空，爪子直接拍碎了地面。
“吼嗷嗷嗷——”
虎用金色的兽瞳死死盯着那个不速之客，价值天文数字的实验仪器被它扭身飞扑的动作毁得七零八落，不过眼下也没人心疼这个问题了。
白发青年还没说话，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当然，是人的一掌。
“哈啊……”千鹤狠狠叹了口气，“涩泽先生，对一个小孩下手，您还真是做得出来啊。要不是抛硬币抛到了正面，早就让您送死了。”
说话间，她可没有放松对白虎的警惕，从腰间掏出一支试管扔过去，打断了虎的动作。白虎两次没有得手，也变得谨慎起来，迈着猫步在不远处徘徊，静静观望着。精炼出来的玫瑰熏香对敏锐的嗅觉而言有些刺鼻，它忍不住打了两个响鼻，甩了甩那颗大脑袋。
这种时候，稍微一放松就会被虎抓住机会，一掌拍死吧。
涩泽龙彦从被打的短暂懵逼中回神，两眼放光地看向月下兽，一看就知道这人一点教训都没吸取到。
“你看到它了吗，千鹤小姐？我成功了，这独一无二的异能，散发出来的光辉如同天使一般！”他兴奋地喃喃道。
千鹤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他的发尾责备道：“拜托您看看处境吧，虎的爪子可是能撕裂异能的，您想被撕碎吗？”
涩泽龙彦被迫转头看向她，却并不恼怒，只是阴沉地笑着。
“死亡又算什么，这个世界已经够无聊的了，你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吗？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把你叫到这里来。”
“我……”
千鹤想要反驳，白虎可没有给他们聊天的机会，瞬间猛扑过来。
涩泽龙彦站着没有动，千鹤只好转头自己对付月下兽，借着虎扑的动作，她矮下身子一个滑铲——
丝毫不花里胡哨地踢中了白虎的下腹，把它反踹到对面墙壁上。重重几道裂纹在月下兽的背后辐射散开，鲜红的液体从崩裂的伤口中流出来。
“干涉单体时间的异能。”涩泽龙彦饶有兴致地观战道，“果然，刚才是放慢了虎的速度，才把我救出来的吧。相对应的，这次是调快了自己的速度，踢出刀刃般的一脚啊。这一招，是跟你们组织的那个重力使学的吧？”
“您也知道我是在救你啊，在旁边当乐子人强行解说很有趣是不是？是，我就是特意和中也学的，怎么着吧。”
千鹤没好气地说着，目光锁定在月下兽身上，那道伤口现在已经消失不见，就像不曾存在一样。
被涩泽看上的能是什么好对付的异能，不过，既然她现在站在这里，自然是有备而来的。
这里是孤儿院的地下室，再这样拖下去闹出点乱子来，可就不是异能失控这么简单了。智慧高超如涩泽会想不到吗？他只是不在乎而已。
月下兽没有继续发动进攻，它本来就是在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被实验折磨得半死后爆发出来的，本身就很虚弱，最开始对涩泽的一击已经拼尽全力。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很快淹没在了玫瑰味的熏香当中。
那是曾经作为对付还在“羊”的中也的一张手牌，能够使正在使用的异能虚弱下去的感染型异能。在这个狭小的地下室，当然是最合适的解决方案。
白虎的形体逐渐褪去，变回了原本那个瘦弱的白发男孩，不着片缕地蜷缩在碎石之间。
他身上没有方才造成的那些伤口，唯独腰腹间一道烫伤清晰得刺眼。
千鹤神情恍惚了几秒，朝涩泽龙彦伸出手。
涩泽碍于她不太好看的脸色，乖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千鹤就用它裹住男孩的身体，把这个孩子抱起来。
“你要带他去哪里？我可不会就此放手的。”
“所以我才预先削弱您的异能，您不会以为您现在能干掉我吧？还有，这孩子不是您要找的东西，放过他吧。”除去异能不谈，千鹤对自己的体术还是很有信心的。
“意思是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骗我的？”
“再聪明的人，栽跟头的时候也是傻瓜呢。”她淡然道。
涩泽没有回答，也没有选择相信，追问道：“你和这件事情本来就有关系吧？”
千鹤看了他一会儿，转身朝地下通道走去：“陀思拿到「月下兽」的情报，也有我的一部分责任。”
这是她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涩泽心想，就算她没说谎，那只是其中一部分，以他对千鹤的了解，她做出决定性举动的目的通常极其复杂。时隔一年，他还没有忘记当初的一刀之仇呢。
涩泽继续提问：“小姐是指不擅长拒绝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件事吗？”
“不完全是。原本我是想着龙头战争的旧案，所以才选择和他合作的，但之后想一想，那也不能全怪您，毕竟是我自己送上门去的。明知道是骗局，还是走进鸟笼，到头来也是为了给自己行方便而已，这样的我似乎没什么资格说报复呢。”
涩泽龙彦盯着千鹤的背影，似乎在辨认她话中的真伪，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要说报复，应该是他来报复她的背刺才对，不过真是奇怪，他好像并没有预料中那么恼火这件事呢。
“原来是这样啊，千鹤小姐是为我而来的吗？真是荣幸。果然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你才是有趣的。”
“不要随随便便说出这么可怕的发言！”
两个异能体下来开始给他们收拾残局，她一步步走上阶梯，孤儿院外的荒郊中，一辆黑车停在那里。千鹤把名为中岛敦的男孩放进后座，又回头去看涩泽龙彦。
涩泽冷不丁说道：“小姐是温和亲切得就算捅人一刀也不会得罪他的人，但就算如此，这孩子对你而言也有特殊意义，所以你才会来救他吧。”
“其实我是在救您。而且，您这话怎么说呢？”
“就说你反过来用陀思妥耶夫斯基欺骗我这件事，你没有在这件事上和他达成合作，那么说只是为了消解我的怀疑罢了。毕竟龙头战争开始之前，你也是这么做的。”
千鹤笑了起来，看来涩泽龙彦没以前那么好骗了。
涩泽龙彦对她的了解，源自她在欧洲出差期间故意泄露的信息，然后由死屋之鼠的人将这些信息通过特定顺序排列并翻译，最后得到半真半假的无效情报，递到他手中的。而相应的，她自己倒是换取了有关涩泽的有效情报。
“那枚硬币，就是你们交流的信物。”涩泽龙彦笃信地说道。
“还有一样是小提琴。该说陀思不愧是俄罗斯人啊，简直是天生的艺术家，演奏得实在太棒了，他的部下水平也不赖呢。”
千鹤一边感叹一边上车，顺带冲涩泽龙彦摆摆手。
“就此别过，涩泽先生。祝您身体健康。”
之后千鹤左思右想，大半夜把中岛敦扔在孤儿院地下室里也说不过去，不如先找地方过一夜，明天再做打算吧。港|黑员工宿舍肯定不行，她可不希望这孩子和mafia扯上什么关系，那么只好先把他安顿在其他安全屋里了。
等中岛敦醒来，千鹤也想着要试探他是否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结果他已经不记得了。至于其他问题，等这孩子好好吃一顿早餐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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