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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旧事重提


周嘉指了指地里忙活的身影,低声提醒她:“你三叔婆。”

        纪莳却不打招呼,反而将手里的棍子敲打得更响,气呼呼越过他跑了。

        周嘉见这边的动静让地里的人抬头,只得打招呼:“纪三叔婆,摘果子呢。”

        树下原本沉着脸的人听到招呼,咧嘴一笑,回道:“是周家大小子啊,是呢,我瞅着恁太爷早年种下的树,这果子落地上怪可惜的,就都摘摘回去给小子们吃吃,平时恁三叔公也没个空来顾不上这些树,这果子酸得很,要不你带几个回去吃吃看?”

        说着就要捡几个黑漆漆的花皮芒果送过来,周嘉忙重新提起纪莳的背篓拔腿跑,“我不爱吃酸,纪三叔婆您留着吃,纪三叔婆回头来家里坐。”

        周嘉跑老远,才在转角处追上抱着棍子噘嘴在逗蚂蚁的纪莳。

        松了口气的同时,周嘉将她的背篓放她面前,问她:“又没狼追,你跑什么啊?”平时不是嘴里吃了蜜糖似的,逢人就招呼的么,村里的长辈都说她前世是菩萨跟前的童子,怪可人的!

        “我没跑,我是正常走路,不像你长舌头,走得慢。”心里却哼哼,有狼,还是白眼狼!

        周嘉敲了她一脑袋。

        纪莳抱着脑袋越发不满,但想想自己不能落下不敬长辈的罪名,就说:“我不称呼她,她没当我们是亲戚。”

        “这是怎么了?”

        纪家这门亲戚周嘉是知道的。

        纪莳爷爷这辈有三兄弟,爷爷纪立军是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弟,一个叫纪立国,最小的叫纪立业。

        纪立国大学毕业之后进的是单位,单位分了房在县城,很少回山沟沟。

        纪立业年轻的时候入赘到隔壁的王家湾去,因为面子问题结婚之后也没回过山沟沟。平时回来的是他另一半带着几个孩子,他另一半叫王红妹,就是刚才纪莳应该招呼她为三叔婆的人。

        纪立业虽然不回村,但王红妹却没少回村来住,就住在纪老太爷留下的祖屋里。

        平时周嘉也见朱佐芳和纪立军时不时给祖屋那边送些自己种的菜和蛋,他以为两家的关系应该不错,所以他想不明白对谁都乐呵呵的纪莳,会对自家长辈摆冷脸。

        不过,周嘉也不用深问,纪莳自己就是藏不住事的主。

        她也还不懂什么叫家丑不外扬,周嘉一提个头,她叭叭叭就把事情起因经过结果说了出来。

        原来还是钱闹的。

        话说纪立军在自己逆子那里问不到纪莳的学费,无法,只能去弟弟那里借,二弟在县城太远,村里也没有直达县城的车,远水救不了近火,因此只能去三弟纪立业那里借。

        这个年代八十多块不算小事,有些家庭一年下来也攒不到这个钱,但王家不同,王家在王家湾出了名的地主出身,早早就起了洋楼,开着四个轮子的车出门,据说他家小辈一个月的零花钱都上百块。

        爱吹嘘的王红妹还经常穿金戴银回山沟沟,接受村里人的吹捧。

        亲兄长拮据,大家都以为身为弟弟的纪立业多少会帮衬一把。

        就连纪立军提着从自家田里提前捉获的鱼上门前,也以为这次借钱稳了,却不知上了门,连弟弟的面没见着,被王红妹装了一袋红薯打发了回家,那袋红薯纪立军提回来倒出来一看,还坏了大半,估计是王家哪个亲戚送的,然后王家不吃放坏了。

        纪立军一开始以为是王红妹私自作了弟弟的主,后来不甘心又去了一趟王家湾,再回来就苦着张脸上周家借了纪莳的学费。

        红薯被丢地里做了肥,连同这门亲情也丢了。

        “虽说是亲戚,但钱是他们的,不愿意借,你也恼不到他们,只能说他们亲情淡薄,不通人情不识世故,却也不是大罪。”

        周嘉自认公道的话,瞬间点燃了小气桶的火,她咻地站起来,背起背篓,气哼哼的:“哼,原来你是这样的嘉哥,你帮他们说话,我不跟你好了,你去跟他们好去。”

        走时气不过,还带着哭腔替自己爷爷辩了一句,“他们都是我爷一手一脚带大的,如果没我爷,他们能有今天?我爷以前自断前程也要送他去读书,现在我家有难,他明明有能力,却帮都不帮,还用烂红薯羞辱我爷,我才不要跟这样的人做亲戚!”

        这些话才豆丁大的纪莳是不会说的,她是从她奶骂朱立业和王红妹那里听来的。

        纪莳甚至还在心里狠狠想:哼,我连不愿养我的亲老子都不认,我干嘛要认他们!

        心里才想着亲老子,她亲爹那张讨厌的脸就出现了。

        他穿得人模狗样,九月暑气未消,他一身西装领带板板正正,也不嫌热。

        人讨厌,话也不中听,他一开口就是:“咋就灰头土脸的,又跟人打架了?”

        周嘉快两步,挡在她跟前,笑道:“志叔怎么回来了?”

        纪莳却不领他的情闪开他,昂着头颅:“我以前从来不打架的,你来干嘛?”

        “哎,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跟谁咋呼呢。”纪云志要面,不想跟她在外人面前吵,就笑着对周嘉说,“小嘉啊,我找丫头说点事,也快到饭点了,你赶紧回去吃饭吧,我跟她说完,就让她回去。”

        周嘉有些担心纪莳。

        纪莳把自己的背篓解下来给他,这时也顾不上跟人家好不好的事了,应付眼前要紧:“嘉哥,你帮我提回家去,这村里四处是人,他吃不了我。”反正纪莳打定注意,如果纪云志要使坏,她就大声呼救,这左邻右舍都是走得近的叔伯,绝不会让纪云志得逞!

        “叔,有事还是回家坐着说吧,奶奶他们也想你了。”周嘉劝道。

        纪云志眼神闪躲了一下,他心想如果他能进得了门,还用站在这里跟猴子似地被村里人遥遥围观吗?

        “没事,就两句话,我跟丫头说完就走,你先回去吧。”

        周嘉无计,只能提着纪莳的背篓一步三回头往纪家走。

        等人离开后,纪云志对纪莳说:“走,我的车停在村口,咱上车那去说,车上有空调凉快。”其实是那里耳目少,更适合谈事。

        纪莳却不听他的,转身拖着棍子,走到旁边周五叔空置的老屋前的枣树下,一股坐在大石头上。

        “有话就说,有屁就……”

        话未落,就吃了纪云志一暴栗,“放你狗屁,谁教的你满嘴狗话,纪莳萝我跟你讲,少给老子摆冷脸,只有你欠老子的,老子没欠你半毛……”

        纪莳一下子从石头上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梗着脖子,回怼:“你不是不要我了吗,找你要钱你找人来撵我和我爷,现在扮老父给鬼看啊!”

        打不过,她也不笨,不能光坐着让他敲打,哼。

        “我奶的药钱还欠着十二叔的呢,你要管我,先把这事管上。”

        再想出手的纪云志心一下子变虚了下来,他从气焰熏天一下子泄了气,“我……我这不是刚项目赔了钱吗,有钱我还不给你们啊。”

        “哼!”纪莳抱着棍子老三老四地站着,半点也不信他的鬼话。

        前儿郭诚还回村里吹嘘他那个建筑公司又赚了多少钱,难道这世上合伙做生意,还有一个人赚得肥得漏油又是买新车又是盖洋楼,一个人赔得连几百块钱也拿不出来?

        就算有,那也不是他纪云志,不然他纪云志那些书都白读了。

        纪云志很想将面前漏风的破棉袄揍一顿,但眼看左邻右舍出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想着此次回村的目的,他只有咬牙忍了这一时之气,整理了一下表情,弯腰去哄人,“丫头啊,前儿是爸爸做得不对,这不都怪爸爸生意太忙吗,也顾不上你,这样吧,爸答应你以后有时间就回来带你去城你玩,行了吧?”

        可惜纪莳不买的的账,一手想甩开他的触碰,但因为人小,没两步就被他捉住了,她也不逃了,冷冷看着他:“你要抢我走吗?这是犯法的,警察叔叔捉你去坐牢。”

        纪云志又被她气了一道,深呼吸几次,勉强才能不破功,“不是不是,你别怕,爸这次来就想看看你,你和你爷你奶过得还好吧。”

        突然换了张脸,纪莳一时不太适应,但对方缓和了下来,她也不能那么刺,虽不愿意,但还是说了:“活着,我爷天没亮就去做工了,去给人搬砖头,扛水泥包,我奶已经能下床走了,但只能扶着东西走,不能走快,还要吃药,药在我十二叔那里赊来,我的学费我爷找周叔借了……”

        “所以,你什么时候把钱还给周叔十二叔他们?”

        这讨命鬼!纪云志暗骂了句,脸上却笑,“再缓缓,等爸接了新项目,赚了钱,就接你们到城里去过好日子。”

        纪莳歪着脑袋,满脸的不信。

        她这表情跟以前符凤芝睨他的时候一模一样,纪云志又想揍人,但是,“真的,爸没骗你,爸前跟郭诚那厮闹翻了,分了之后,他把人都带走,爸虽然得到了项目,却因为耽误了交期,钱没赚到,还给人赔了一笔钱。”

        “你妈……你后妈眼下也怀了三个月,但怀相不好,天天要去医院打针保胎……底下的工人的工钱也还欠着……”

        纪云志就这样拉着纪莳哭穷,“所以啊,丫头,你爸苦啊,也不是你爸愿意背上不孝不养的名头,是爸爸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纪莳静静地看着他那一身名贵的西装上的一颗纽扣,问他:“那你要做什么?你不能再害我爷我奶!”

        呃……纪云志来时准备好了一肚子的理由,却不想纪莳比他相像中的不好忽悠,他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人儿,开始有点怀疑,这真是他那个用一颗糖就能骗走的小笨蛋吗?

        “丫头啊,好闺女,你想多了,爸爸怎么会害自己人呢,爸爸是上过大学的,害人的事从来不碰。”纪云志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来,这是城里最好吃的奶糖,爸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纪莳却不接,她虽然嘴谗,但已经知道吃人嘴软的道理。

        “爸爸现在手头十分紧,想你回家找找看,你爷把祖屋和老屋的地契搁哪了,你找到你悄悄拿给爸爸,等爸向银行贷了款,在城里买电梯房给你和你爷奶住,到时候爸还跟以前一样每天下班给你带好吃的好玩……”

        远方传来一声怒喝:“纪云志,你要对莳萝做什么!”

        纪云志一抬头,见自家老子正拿着扁担从路的那头跑来,更加压低声叮嘱:“地契的事,你知我知,不过第三人耳,你偷偷拿到了你去村头给我打电话,号码还是以前那个。”

        眼看纪立军气势汹汹到跟前来,纪云志把奶糖一股脑塞纪莳兜里,匆忙间有几颗糖撒落在地上,他也顾不上捡,拔腿往另一头跑,走之前急急交待:“你爷问你,你就说你后妈怀了,是个带把子的,我想带你到城里去看弟弟。”

        老人家一直惦记着孙子。

        “走慢两步,腿我都打断!”纪立军气喘吁吁抄着扁担赶来,上来就检查纪莳有没伤有没烂,直到检查安好,才松了口气。

        纪莳看着纪云志的身影消失在村道的另一头,默默蹲下身子去捡掉在地上的糖。

        纪立军将扁担倚在枣树杆上,蹲下帮她捡糖,把糖装她兜里,摸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心疼不已,可怜的孩子,被她老子吓坏了吧。

        纪莳却问:“爷不做工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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