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恨春深
随着边关接连传来捷报,大齐上下也在越发密集的爆竹声中迎来了新年。
因着还在战时,裴长洵免了几场大型宫宴,本就略显空荡的皇宫更显冷清,宫中上下只多了些红彤彤看着喜庆的灯笼。
除夕的深夜里下了场大雪,裴栀于梦中惊醒,不顾珞婵劝阻,迎着风雪离了寝殿。
小祠堂静静竖立在风雪中,建成三年,没想到竟是第一回踏入。这里供奉着五六块牌位,长明灯彻夜点着,倒不显得阴森,只是香烛的味道浓郁,让人心生不适。
珞婵利索地安排宫人拿来火盆,处处打点,知晓裴栀想要一个人待着,见四周安排妥当,便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裴栀盯着牌位看了许久,才慢慢在蒲团上坐下,空荡的祠堂里,她轻声笑着,眼中却如同死水一潭:“三姐如何都没有想到吧,明明是最早死去的人,如今却活到了最后。”
彼时商定和亲人选,最合适的分明是三公主,却怎么又会是她?7岁那年一场高烧让她得幸恢复上辈子的记忆拦下了皇兄,其后断断续续的梦境常有,终在十五岁这年想起了全部。
裴栀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繁复的衣摆铺了满地,只觉得彻骨的冷。
她失神地望着火盆中炙红的炭火,呢喃道:“去乌孙的路,可真远呐…”
大年初一,大雪从旧年落到了新年。待得天光大亮,差不多到寻常散朝时分,小祠堂的门终于开了。
珞婵搀着裴栀,在她脸上逡巡一圈,见除了疲惫外无其他不妥,稍稍放下心来。
“殿下,褚大人来了。”
裴栀走出殿门,抬头望去。
大雪簌簌中,见那人着玄袍,撑素伞,身姿修长,是芝兰玉树的模样,转过身时露出一张温润俊朗的脸庞,似是画中客,人间仙。
踏雪寻来的公子,身影渐渐与记忆中殿前受封时惊才风逸的状元郎重合。
“你的那破玉佩如今可不在我这,若是想要,你便去父皇的政事堂寻好了。只是你可小心了,那政事堂可不是好进的哦!”
不过是又一次被刁难,想要寻回被夺玉佩的少女,小心翼翼躲藏在金柱后不经意的一眼,此后爱恨嗔痴,皆由此始。
裴栀无数次想,若是当初胆子再小一点,或是被戏耍的不是母亲留给自己的玉佩——没了那一场心动,自己那短暂的一生能否得一个善终。
“殿下,新年如意。”
裴栀望进深邃的眼里,那里盛着满满的笑意,使得平日里总显得冷漠的双眼变得温柔多情起来。
“新年如意,褚大人。”
裴栀撑着伞望着宫殿的红墙绿瓦,宫墙掩映着几簇探出墙头的梅花,落雪无声。
“七日旬休,这大年初一的,褚大人怎会来宫中?”
“陛下吩咐,近日殿下夜里难眠,常受噩梦惊扰,遂命臣为殿下调制特殊盘香,好叫殿下新年好眠。”
前世世人皆知,惊才艳艳的状元郎擅制香,所制之香屡受皇帝赞赏。今生此事不显,却也不意外皇兄会知道,裴栀颔首,“如此,倒是麻烦褚大人了。褚大人事务繁忙,难得休息,只管遣府中下人送来便是,怎劳累你亲自在这阖府欢庆的日子里特意送进宫来。”
褚蕴脚步一顿,侧脸看向身旁,眼中意味不明,似笑非笑,“殿下十分不愿见我。”之前几次巧遇,褚蕴心中早有猜想。
“褚大人何出此言?”裴栀驻足抬眼,雪花飘进伞中落在杏眸长睫上,眉间凝了霜雪,“褚大人为外臣,本不该与后宫女子接触过多,这般私下见面,平白惹得外人非议。不说这个,褚大人风姿隽爽,为多少上京姑娘家暗中倾慕,你我男未娶女未嫁,频繁见面恐有损大人名节,扰了大人姻缘。”
褚蕴哑然失笑,她果然十分厌恶自己。褚蕴年少时便追随昭景帝,见过许多裴栀与兄长相处时的模样,撒娇打闹时的灵动狡黠,耍赖讨好时的娇憨可人,笑起来时弯弯的月牙眼和深深的酒窝,可爱动人之极,令人见之生喜。也知道她自七岁那年开始便体弱多病,但始终温软和善,与宫人都少有动怒,这样的性子在挑剔的世家夫人嘴中也颇受好评。
却为何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
“殿下…为何厌我?”
前世褚蕴少年登科,乃风华无双的状元郎,今生褚蕴大权在握,乃郎艳独绝的天子近臣。这样的男子,怎会惹人生厌?
裴栀是恨。
最开始,是恨他“盛世未现,怎谈儿女情长”的孤决,恨他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冷酷,恨他有济世之才,以一人之力,妄想守大齐百年。
后来,也恨他,明明心中已有他人,却仍予她好意。
她在看似热闹的后宫之中身似飘萍,为了母妃和兄长的期望,委曲求全受尽苛待,所求的不过是有人能将她带出这吃人的皇宫好好活着。她最恨自己年幼无知,那一眼痴心错付,却是动了心动了情,生出了不该有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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