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花满三春 > 08 芳踪

08 芳踪


  08.芳踪

  连家宅子虽然大,却缺少可以赏玩的地方。加上冬季将至,室外冷得没法久留。女人们整天闲在屋中,聊天解闷。连夫人几乎与砚君形影不离,稀罕物件要让砚君鉴赏,知道她没吃过应季的北方干果,一得到杏干柿饼送来品尝。当然还有每天下午三点,一起喝茶、吃点心、闲聊家常。直到晚饭前,连夫人要安心念经一小时,砚君才能得闲。

  一有自己的时间,她就在房中看书。没几天,连家上下都知道,这出身书香门第的少夫人就是不一样,走哪儿都能把那地方变成书斋。连夫人见她带来的书多,打算辟出清静敞亮的荷花院作为书房,很快请了先生来看风水。

  荷花院的影壁嵌着椭圆形的汉白玉,浮雕有一片栩栩如生的荷花塘,壁面上仿佛有西风掠过,白莲翠盖回首相背。风水先生转一大圈,说的全是吉言,大抵都是运交华盖、风生水起之类的。

  连夫人早就看准世道乱不了几年,不管哪位天王得了江山,必定要选拔人才。可惜连士玉不成器,连远巍不用心,注定与仕途无缘。满积黄金,不如教子一经。要及早为连家培养后生子弟,少不得砚君鼎力相助。到时有财力支持,不愁捧不出官场上的奇英。风水先生字字在她心上,她由衷欢喜,更坚定了养出一批大员的信念。

  荷花院即日整饬,连夫人又带砚君在家中各处物色檀木书架、多宝槅子。这处宅院是陈家祖居,有不少老物件。扩建时重新安排主人与下人住所,许多家具用不到,全都锁在闲置院落中。

  砚君跟在连夫人身后,只见鸦雀无声的偏房一开,眼前俨然尘封已久的宝藏——

  当中一座架子床,正面装了垂花门,鎏金装饰颇为宏伟,方形门洞是大昱中期流行过三四年的款式,带有两扇门板,双门一合,架子床便形同屋中之屋。后来人们嫌门板累赘,还是月洞门最为普遍。想必这床也是在风行之后惨遭淘汰,蒙尘不只一年半载。雕刻着百花百鸟的门,随随便便地折向外侧。床里塞得满满的小件家具,为了节省空间,贵重的盘云楠桌椅相互紧贴着叠放。

  连夫人手中有份清单,但于这仓库般的景象中用处不大。砚君跟着大略看了一周:仅是折起收置的珍木屏风就有六座,女人的妆台也有三个不同款式,其中还有大昱之前的祇朝的产物。至于箱子柜子桌子椅子更是数不过来,角落里几口落满灰的大木箱,于雅国银丝柏打造,号称千年不蠹,不知几时坠入冷宫。

  连夫人见她惊奇,笑了笑解说:“我娘家祖上做过这门生意,不大成功,全砸在手里。”

  众人边看边寻出几件书斋可用的条案、桌椅,又开了对面偏房的门,去找书架。这处仓库中的物件更杂,倒是有几个书架横躺叠置在角落里。连夫人睹物思情,长叹口气:“这是我爷爷经手的,险些被它们害死!当年紫丝的价钱,窜得要把天顶破!原想靠它们换座新别邸,哪成想不到半年,就跌价跌到谷里乱打滚,至今也没缓过来。”

  苏家有同样材质的一对交椅,因此砚君知道紫丝是于雅国紫丝柏,木质足够结实,也能防蠹,当年跟着银丝柏的身价一起涨过。只是不像银丝柏越用越好看,年岁一久紫丝就变黑丝,好似木头里嵌着一团团的女人头发,很是吓人,故而紫丝家具往往以重色上漆。

  这几个紫丝书架已经漆过,漆工到位,款式稳重大方。只因不能为主人换来金山银山,就遭到嫌弃。虽说商人图利是本业使然,但器物无辜遭此冷遇,让砚君忽生悲壮,当即说:“东西都是好的,就用它们吧。”

  当天那四个书架就打理干净送到荷花院,下人们也得到吩咐,一切听大少奶奶的主意。砚君自己的案头小玩意儿不少,一直找不到合适地方摆放,压在箱底没拿出来。这时候见连夫人对她完全不以外人看待,她铭感盛情,将那书房精心布置起来。不消几天荷花院就变成有模有样的书斋。连夫人果然不插手,待砚君收拾妥当才去看。

  书房里满架琳琅,墨香盈室,书案上清供别致,妙趣横生,连夫人忍不住向丫鬟女佣们啧啧称奇:“我家几时见过这么清爽雅致的布置!给谁看,都要说这里是累世书香门第才有的书房。是不是?”她这样说,众人当然没有说“不是”的,嘴巧的、嘴笨的都争着夸起来。

  连夫人又绕着圈欣赏墙上字画、架上书籍,满心欢喜赞道:“一张画、两幅字,就这么好看。我家老爷布置起来,只知道把名人字画拼命挂出来,满当当像招牌林立的闹市。”她又转了几圈,连角落也全看遍,见书架上每个格子都没摆满,以为砚君远来没带许多书籍,便说:“我家也有祖上搜求的几本老书,媳妇若不嫌弃,我就拿来给你看看——架子上空荡荡的,看着凄凉。”

  这书架布置是苏牧亭亲传的摆法:一不能乱无章法,要按经史子集分类;二不能满如书肆,只挑拣心仪的杰作以标品格。连夫人不谙此道,砚君含笑不语。珍荣却有心计,近日已看出连家空有财力而无学问,因此爱惜砚君的修养。只是他们不知道,苏家不是一般的读书人。珍荣有意在连夫人与众多仆人面前显示小姐的才能,也让下人敬上三分,因而笑嘻嘻道:“夫人不知这个书架的学问。”

  连夫人好奇:“有什么讲究?”砚君笑道:“谈不上讲究,图个方便顺手而已。”连夫人听她这样说就不多想,吩咐人把几箱旧书搬进书房。

  书箱上扎着布条,墨书一个“巍”字,砚君猜到是连大公子的藏书。众人走后,她开了箱箧亲自拣选,见其中有通鉴、十三经,也有精选的楚辞、汉赋、唐诗、宋词。书籍版本欠佳,但书页边角被翻过无数次的样子,砚君心中暗喜,“若是这些书都读通,未来夫婿也不是草腹之辈。”

  这些旧书多有缺损,砚君挑出一些,动手粘粘补补,恰好捡出一本九成新的《唐诗选》,随便翻了几页,忽见书页上有红色小字批注。她细看了几句,暗叹品评细腻。那字体端丽秀气,不像是男子手迹。她心中好奇,将书翻到尾,果然在封底看见“春岫”二字。

  砚君心里立即冒出一个清新可人的少女形象。虽然素不相识,砚君已经有心结识,又去书架上翻检。在介绍海外诸国地理的《南洲志略》和简述外国历史的《群夷国史》的封底,她又见“春岫”二字。特别是《群夷国史》的签名下写着“丁未年七月,兄贺十二岁生日赠”。算来春岫正与砚君同年。

  心中那个少女的形象更清晰了:她自幼读书,既钟情先贤文采,又好奇海外世界,应该是个人前开朗、人后娴静的少女。可她是谁呢?砚君想不出来。

  春岫的书此时在自己掌上,她留下的心得成为她们静谧无私的交流,这已是一桩奇妙缘分。砚君童心大发,从全部书箱中一本一本地寻找春岫,想要在这方斗室中找到另一个读书的女子,在这庄园里找到一个心思敏慧的同龄人。

  可是春岫羞涩地藏了起来,砚君翻到疲惫也不见她的行迹。触手时惊觉茶已凉,砚君才哑然失笑:为寻春岫,不知不觉度过了好些时光。她决定随缘,今日且安心读一本书。

  手边是大昱收藏家林氏璧所著的《天下名壶记》。本来这种谱录良莠不齐,还常常有盗了名人的名字充数的伪作。即便是真作,林氏璧晚年的名声也不好,收了作坊的好处,将壶捧得天高。砚君随便翻开第一页,就见一方朱砂自在印,轮廓似葫芦,字体是仿照祇朝的官文样,圆润端正。“陈景初”,应该是连夫人娘家的亲戚,或许购置这种图书也是为了日后投资。

  正要随手抛开,书中飘落一片图页。砚君拾起来一看是茶壶图样,想要重新夹回书里,翻动时不禁暗暗称奇:一本讲壶的书,不过消闲时随便看看,这陈景初竟然当作大学问,看过之后特意去寻了壶,一只只画下来夹在书中,书后又补了几只今人所做的壶,抒一家之言。封底还大大地写了几个字:“林生唯一好书”。

  真是个痴人。砚君不由得笑起来,翻看他配图的文字,一看之下竟不能释卷。介绍一把壶不过寥寥数语,然而字句精到又不失优美,令人心驰神往,仿佛鼻端能嗅到清雅茶香。砚君由站姿换为坐姿,直到读完最后一字,天色已经黯淡,春岫和景初陪她在书房里静静地分享了一个下午。

  箱箧中还有不少旧书,原本是砚君没有入眼的。想不到能在书中觅得两个朋友,砚君十分欢喜,只要见到春岫与景初的名字,便如获至宝。一会儿功夫挑出一摞,大多是陈景初的鉴识类书籍,鸡血田黄石、青花龙泉瓷、家具、假山、鼻烟壶,林林总总令人咂舌,每一册都写满批注。

  苏牧亭常将“玩物丧志”挂在嘴边,他苏家的祖先就因为收藏的嗜好分心,而且挥霍。可是眼前这摞书,只让人觉得陈景初眼光四播,有股强大的热情,要学着理解世上每一种美丽。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把这些书丢下了呢?砚君一时遐想联翩,直到珍荣再次催她吃晚饭,她才恋恋不舍地将书放好。

  第二天连夫人又来看望,见到书架上已摆置她送来的书,欣然道:“这几部也是远巍以前喜欢的。你们俩,人还没碰到一起,看过的书先对上了。”说罢又赞:“好书房,好书,好媳妇!”

  砚君得她赞赏,心里也欢喜,诚意夸了哪些书好,顺口问:“春岫是谁?”连夫人本来很高兴,忽然收敛笑容,打个哈哈才道:“她是我的侄女。”砚君不疑有它,衷心说:“原来是远巍的表妹。有机会见面就好了。”

  连夫人再不接话。砚君这时候发现周围几个丫鬟的脸色紧张,心下诧异,不知春岫如何得罪了连家,竟是不能提的人吗?她心中纳罕,便不再追问“景初”又是什么人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https://www.uuubqg.cc/56_56955/3145985.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