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永安(三)
别说崔璞想不通,我也想不出是为了什么。如果按照我看的那些话本子讲,我会大胆猜测长公主是看上了什么人,而这个人身份悬殊,长公主为了皇室颜面,需得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公子。长公主不愿意嫁给这位公子,故意想办法让自己的身子虚弱,装作有病的模样,这样,就不会被逼嫁人了。
要是如此想来,这位长公主真是个可怜人呢。
在没有得到确切答案前,我的胡思乱想就只是乱想,不好说给崔璞听。
“千万种人,便有千万种苦。”我道,“也许其中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窗外花影摇动,风送柔香,我听崔璞淡淡“嗯”了一声,道:“如若事情再解决不了,恐怕得请长老出马了。”
第二日,崔璞仍旧是要去长乐宫为永安公主诵咒。我作为崔璞的师叔,即使不通符篆阵法,为了做个样子也要过去看一看。
长乐宫内假山曲水,小亭松竹,处处透露着精致和用心,不像如归殿规规整整,更像是扬南商人最喜欢建的园林,居所和山水花草相辅相成,自成景观。
临水的岸边,栽了垂柳三两棵,周围有各色牡丹,一丛丛,一簇簇,花型富丽,圆润饱满。
宫女引我们来到此处,本应该等待的永安公主却不见踪影。我好奇地目光转向崔璞,欲向他寻个答案。
崔璞面上不见端倪,眼中也有疑惑之意,显然不知道永安公主玩的什么把戏。
一道金色翩然掠过牡丹花丛,我定睛瞧去,乃是一只蝴蝶。
金色的蝴蝶从来难见,更何况这只蝴蝶虽然美丽,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虚幻感。
金蝴蝶飞到我和崔璞跟前,绕了两圈,又向花丛中的一道石子路飞去。
我和崔璞对视一眼,道:“跟上去?”
崔璞点点头:“走。”
这蝴蝶带我们走过石子路,穿过垂荫柳,蔷薇花丛分做两侧,看到大片炫目的金色,原是一大片金色的蝴蝶聚集在一起。
金蝴蝶冲入金色的蝴蝶群之中,只听“哗啦”一声,金色倏然散开,数不清的金色蝴蝶纷纷飞开去,几乎遮天蔽日,它们散入无垠的天空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而在金色蝴蝶散开时,我看的清楚,那里站着一个衣饰华丽的红衣女子。
女子的模样和延光帝有几分相似,眉长入鬓,桃花眼轻挑,虽然面色苍白,但是更带有冷艳之感。
头戴金丝牡丹蝴蝶穿花冠,耳边是金镶东珠宝石耳坠,那步摇上的蝴蝶翅膀颤颤巍巍,仿佛随时会振翅飞走。
衣袖上绣着金丝海棠和形态各异的蝴蝶,随着主人的动作起伏不定,女子手指翻飞,一只金色的蝴蝶从她手掌间飞出,围着我们绕了几圈后消失了。
她对我们极浅地笑了一下,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崔道长,我这个戏法变得怎么样?”
说罢,不等我们回答,自顾自地向前走了。
崔璞行礼:“拜见永安长公主。”
原来她便是永安长公主。
真是个绝顶美人。
她踏着逶迤的落花,背影高挑而纤细,随意挥挥手:“别多礼了,我又看不见。”
鹅黄衣裙的宫女不知道又从哪儿冒出来,对我们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我们跟上永安公主的步伐。
白石铺地,紫藤为廊,数不清的紫藤花苞宛如一串串的水晶悬挂于长廊中,密密繁繁的枝叶覆盖着整个长廊,带来一片阴凉,长廊自成一个小天地,仿佛隔开世间纷扰,在里面的人可以待到天荒地老。
长廊内设了倚坐,永安公主进了长廊,找了个地方坐下,态度随意,“你们也自行坐吧,不要讲那些虚礼了。”
这位永安公主意外地平易近人,大多数高官贵族,不都是会有些架子么。
待我们坐下后,永安公主定定地看着我,问道:“你就是崔道长的师叔?”
我道:“我叫澶微,影宗宗主的关门弟子。确是崔璞的师叔。”
永安公主懒懒地笑了:“昨日宫女们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说崔道长的师叔看起来和崔道长一点儿也不像。我说两个不同的人,有什么相像之处呢,又不是兄弟。她们只会笑,说我见了就知道。今日见了女冠,才知道她们说的没错,你和崔道长是不太像。”
我心里明白,随便一个人见到我和崔璞,都不会认为我们是同一个宗门出来的。不过被人指出来时,又难免不舒服,好似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我和他的差距是如此之大,没有一丝相配的可能。
“师叔性子随了宗主,有些不羁罢了。若是论起武功来,我们宗门中除了宗主和长老们,恐怕没有能胜过师叔的。”
崔璞帮我接了公主的话,我装作寡言的样子,沉默地点头。
永安公主眉毛高高挑起:“哦?那可真是个厉害的姑娘。”
我听着她的语气不太舒服,这是不相信我吗?
莫说长老,师父和我打时,都得和我过上几百招呢。前提是不用那些符篆阵法。
没想到永安公主轻轻叹了口气:“一定不容易吧,一个姑娘要练得那么厉害,需得吃多少苦呢。”
我蓦然想起是尘封已久的回忆,心情一点儿也不好,烦躁感和愧疚感被我有意识地压下去:“没什么,师父说过,人生在世,苦字当头,各人有各人的苦处罢了。”
永安公主听后,仿佛深有感触,重复了一遍:“人生在世,苦字当头。”
她不知想到什么,望着远处,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透过紫藤枝叶花朵的光照在她脸上,显得她脸色更白,神情落寞而苍凉。
即使她身着红衣,也是热闹裹着孤寂,繁华里藏了破败,像是红颜已迟暮,岁月不重来。
永安公主懒怠地闭上眼,倦道:“崔道长,麻烦你了。咒念完后你自行退下吧,有事找我的婢女,她们在不远处候着,随时听着吩咐。”
“是。”崔璞闻言,找了宫女,她们早早地备好香炉、香篆等物,都是崔璞诵咒时要用到的。
我退到远处,看着宫女悄无声息地摆好所有的东西,崔璞行云流水的动作。
紫藤花打着花苞儿,静悄悄地绽放,和煦的微风吹动周遭茂密的枝叶,铃铃簌簌,天光暖,昼日长。
他诵咒时神情庄重,声音悠远,这一幕宛若静水深流,流淌于我心中。我想,无论过了多久,我都不会忘记。
无量咒念一次大概需要两刻钟的时间,我不能干等着,总得想办法帮一帮崔璞。
诵咒画符我不在行,消息总能打听几则。
“你们公主看起来只是身体虚弱,不像被妖魔缠上的样子?”我问的突兀,那一旁侍立的宫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说道:“崔道长没有告诉女冠吗,我们公主得了一种怪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晕过去,不论用什么方法也醒不过来。而旁人是叫不醒的,只能等公主自己醒过来。有一次,公主晕了五天五夜,吓得陛下一直守着,直到公主自己醒过来。夜晚时,公主常被梦魇困扰,经常大叫着从梦中惊醒,每次醒来,满身虚汗,弄得精神一直不好。你说这是病吧,偏生所有御医都看不出原因,崔道长也找不到妖魔,只有这无量咒能让我们公主清静清静,过些安生日子。”
我听到她话里的亲昵,问道:“你跟着永安公主多长时间了,对公主了解多少?”
宫女诧异地瞧着我:“女冠问这些,是和公主的病有关吗?”
我道:“不一定,但是你可以给我讲讲你们的公主的事情,或许我能从其中找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比如你们公主的病是从几年前开始的,那之前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没有?”
“和公主的病有关的话……”宫女蹙眉回想,说道:“我是三年前被调来永安宫的,要说和公主有关的,知道的并不多。我记得三年前那个时候,御医天天来给公主请平安脉,公主每天要喝好几碗苦药汤。那时公主的病没现在这么严重,出长乐宫也不会晕倒。直到后来有一次,公主去秋猎,回来后身体越发孱弱,几天内晕了七八回,后来便连长乐宫也出不得了。”
我又问道:“秋猎时公主可曾受到惊吓,或者遇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宫女笑了下,道:“奴婢这就不知道了,我那时才入未央宫,哪有脸面跟着公主去秋猎呢。要不女冠问问公主,或是问问其他侍女,她们或许知道。”
“公主对你们好吗,平时会骂你们吗?”
“瞧您这话说的,真是句句为难奴婢。”宫女笑道,“我们公主是最和善不过,从不打骂人的,出手大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乐意分给奴婢们。说句托大的,比外边那些千金小姐过得还好呢。我们私下里都说,跟了公主,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可惜道:“长公主这样好的人,病却一直不见好,真是老天无眼。”
那宫女也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公主身份尊贵,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染上了这怪病,谁见了不说一句可惜。唉,我瞧着是有那不长眼的妖魔,见不得我们公主的好,使出这恶法子磋磨,我宁愿日日吃斋念佛——”说道此处,她抱歉地捂住嘴,不好意思笑了笑,“哪怕减寿十年,我也愿意让公主换回平安。”
我接着叹道:“如果不是这病拖累,你们公主一定早嫁了个如意郎君,不必是现在的模样。”
那宫女忽地不说话了,许久才道:“我们公主,是神仙托生,平常人哪里配得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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