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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恨相思(四)


月亮落下之前,我出来了。

        稀饭被放在门前地上的破碗里,已经凉了。

        我饿的饥肠辘辘,端起那碗粥,在晚秋的夜里冻得瑟瑟发抖。

        第二天,他把我和一只兔子关在院子里,他说,那只兔子就是我的食物。

        兔子并不是普通的兔子,是一只修炼有成的小妖,不能化成人形,却已经开了灵智。

        饿到极致,开了灵智的兔子,也依然是兔子。

        抓到兔子的时候,我已经饿了三天,我一口咬在兔子的脖子上,兔子哎哎叫唤,“不要吃我。”

        对于这只小兔子会说话,我感到很惊讶,“你会说话?”

        小兔子讲了很多,它说它是被那个奇怪的红衣男人抓进来的,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草了。求我放了它,它一定会找到好吃的给我。

        它逃不出院子,我也逃不出去,我们两个,不是我吃了它,就是它吃了我,

        肚子里是空的,饿到极致,仿佛会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我在尚未尝到死亡的味道时,先明白饥饿是一种怎样难耐的滋味。

        我吃了那只兔子,充满着腥气的兔血顺着食道一路流到胃里,兔子临死前绝望的哀吟好像还在耳边回荡,最后消弭于无。

        往后很多时候,我喝过其他动物的血,妖的血,人的血,自己的血。

        这些血的味道没什么不同,一样的腥,一样的热,一样的恶心。

        兔子的死不是结束,男人把我带到一个脏乱的巷子中,臭气冲天的巷子里,有溺便的痕迹和桶里的泔水,几条野狗在巷子尾虎视眈眈。

        “这样的地方,真让人讨厌,不过很适合你。”烟枪一头冒出冉冉白烟,奇异的辛辣气味冲淡了巷子里的臭味。

        我看着男人的身影远去,像一朵霞云消失。

        我萌生了逃跑的想法,我不要跟在他身边,我要回家,我要去找母亲。

        我跑了两步,几条野狗吐着气,龇牙咧嘴地靠近我。

        他们吓得我我狠狠摔倒地上,我使劲地向后挪动,鲜血在粗砺的土地上漫开,野狗的鼻子抽动的更急,我抱着自己,被逼到墙角,哽咽出声,“阿娘,阿娘,你来救救我……”

        小孩子的眼睛没有善恶,只有对力量的惧怕。

        蝎子和蜘蛛毕竟身体小,兔子毛茸茸的引不起危机,而野狗,它锋利的尖牙,凶狠的眼神,足以吓哭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

        我记不起那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因为从那之后,我面对的,是比野狗更大、更危险的虎豹豺狼。

        红衣男人是个神出鬼没的人,他常常出现在我看不见的角度,以达到吓我一跳的目的。

        有一次,我赤手空拳地制服了一头老虎,便听见他的声音慢悠悠地从树上传来,“不错,你已经有跟在我身边的资格了。”

        一根白玉烟枪在那树枝上轻点几下,几根拇指粗的树枝“咔嚓咔嚓”断裂,落到地上。

        翠绿的树冠中,露出一个缺口,红衣男人懒散惬意地躺在树杈上,美艳眉目舒展着,肌肤如光映千雪,此刻他左手持着那跟烟枪,嘴里吐出一个烟圈,“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你给我杀一个人。”

        那天,我换了新衣服,是和他一样的红衣。

        他带我来到一座高塔上,塔一共九层,每层塔的塔檐上都挂着十二只鎏金的铃铛,我们跟在守塔人的后面,上到塔的最高层。

        高塔之高,将整座城市尽收眼底,极目远眺,是大片葱绿和排列整齐的房屋,暮色四合之间,炊烟袅袅升起,诉说着寻常人家的幸福。

        而这最高层,里面铺着七色染就复杂花纹的地毯,四角立着半人高的大花瓶,房间中央摆着一个檀木小几,两个蒲团。

        几案上,有一卷画轴。

        守塔人打了几个手势后,转身离开,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个哑巴。

        片刻后,乌皮靴踏在木头阶梯上的声音,一步比一步近。

        是个大肚子、圆脸盘的肥胖中年男人,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下巴上有五层肉,他乐呵呵地笑着,坐到蒲团上,他实在太胖了,如果跪坐,小几也会被他顶开。

        这个看起来又肥又老的男人一开口,就是“杀的人在桌上”。

        男人不急不缓地吐着嘴里的烟圈,对面的胖男人闻不得这味道,咳了几声。

        男人这才笑道:“报酬呢?”

        胖男人比出三根手指,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只要成了,这个数。”

        眼帘微抬,是一双秋水般潋滟的桃花眼,男人用烟枪抵开合上的卷轴,上面画的是个雄壮威武的男人。

        胖男人陪着笑,“不知这次您亲自出手,有什么要求?”

        男人懒懒散散地回道:“这次不是我。”他手一扬,站在窗口的我仿佛被什么奇怪的力量吸过去,双膝重重地跪在地毯上。

        “是她。”

        胖男人瞟了我一眼,再小的眼睛也挡不住他蔑视的态度,“就她?连八岁都没有吧,怕是及不上妖术师大人半点,如何能完成这重任。要知道,霹雳门里光守卫就有五百人,霹雳门主马一刀天生神力,昔年江湖天山七剑也败在他手下,这么个小女娃儿,不行不行!”

        那次是我第一次知道男人的名字,准确来说是称号,旁人对他又敬又怕,所以送了他一个“妖术师”的称呼。

        妖术师吞云吐雾间,眼眸半阖,嘴角似笑非笑,“她如果死了,我自然会替她完成任务。”

        胖男人喜不自胜,庞大的身躯缓慢而坚持地站起来,给妖术师深深作揖。

        妖术师却拿着白玉烟枪往桌上一磕,殷红的唇张开,白齿红舌,说出了自己的要求,“除了之前许下的五成,我还要你们任家的百灵玉。”

        我不知道百灵玉是个什么东西,但见得此话一出,胖男人因为喜悦发红的脸突然变成了白色,两片丰红的嘴唇抖着,干笑道:“您要那东西做什么,除了能照明,它——”

        “嗯?”拉出一个长长的音,妖术师胜券在握,心知肚明,不无威胁,“还能提升功力,是不是?”

        胖男人苦着脸,“百灵玉,我们倾尽全庄之力,每年才得那么两块,如今府中也不多了,实在是凑不齐您要的数目啊!”

        妖术师摩擦着袖子上的暗纹,沉默着微笑,几乎在胖男人就要松口的时候,他笑道:“好吧,作为我的老主顾,我给你们打个对折,五十块。”

        胖男人擦了擦脸上流下来的汗水,一方染着口脂的浅缬色帕子随手被他扔到一边,“是,我这就回去,命下人给大人备上五十块百灵玉。霹雳门的五成在门主死后,我也会一并奉上。”

        胖男人离开了。

        风摇响挂在角檐下的铃铛,声声入耳,又吹走屋中残留的烟气,拂动妖术师的发丝。

        这缕风悠悠扬扬,回到窗外,给一轮明月盖上一层薄云。

        我在妖术师的指引下,潜入了那所六进的大宅院,找到了在里面安睡的霹雳门主。

        凡是身份地位比较高的人,总要在睡觉的房子周围布下许多护卫,这不是因为他们的地位,而是为了防止刺杀。

        比如像我这样的刺客。

        霹雳门主是杀的第一个人,所以我对他的印象是他很会打鼾,鼾声在半里外就能听到。正是因为有这鼾声,我才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

        他的护卫很多,一队有十五个人,守在他的门前,每隔半个时辰会换一次班。

        我要做的,就是趁这换班的时间溜进去,杀了门主。

        月被云掩,夜吞命终。一刀下去,我下意识剜出那颗心脏,并握住了它,滴滴答答的血润湿袖子。

        这颗心脏,和牛羊狗的也觉不出特别。

        原来杀人和杀那些禽兽,也没有什么分别。

        我虽红衣染血,但两者颜色相近,并不容易看出来脏。

        我随妖术师离开宅院,那里已是兵荒马乱,通明的灯火和错愕的喊叫,传达着一个信息,主人死了。

        然而刚出宅院不久,我们便遇到了一群由妖假扮成的蒙面人,叫嚣着要杀妖术师。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他的身手,仍是那杆烟枪,挥舞如风,身如电闪。他口中吟诵着奇异诡谲的经调,无数条红色的小蛇从地下钻出来,游动着,蛇口一张,吐出一团火焰。

        我暂且称它们为“火焰蛇”,火焰蛇出现后,大大增强了妖术师的战力,那些妖一旦接触到火焰蛇吐出来的火焰,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扑灭,只能看着自己被火烧死。

        妖术师面带微笑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说道:“这些妖,不过是一群小杂碎。你猜,他们是谁派来的?是谁派来的都不要紧,因为我的计划,不会变。”

        我与他一同看着火焰把所有的妖都烧死,才离开了这个地方。那些火焰蛇在妖术师开始吸烟时,就重新钻进了地下。

        我跟在他后面走,回头望了一眼。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好像从来没有人在过。

        这件事并未就此结束,连夜,我跟着妖术师去了那胖子家。

        胖子家是个占地五亩的大园林,其中假山活水,绿芷藤萝,高树繁花,处处挂了琉璃灯笼,粉衣红裙的少女穿梭其中,带来香风阵阵,笑语欢颜。

        妖术师如入无人之境,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红衣艳容,风姿绝世,可比天上星河,人间灯海。

        胖子躺在象牙席上,柔软的绸缎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仅用一根苍色腰带随便系住,露出肚子上堆起三层的肥肉。

        两个貌美的女姬身披薄纱织物,一左一右,一个伸出白藕似的臂膀依偎在胖子的胸膛上,一个指尖剥着暗紫色的葡萄皮,将绿莹莹的果肉喂进胖子的嘴里。

        “任庄主,好自在!”妖术师撩开紫色帷帐,吐出一个浅浅的白色烟圈。

        那烟似云雾迷蒙,和帐中的糜烂气息混在了一起。

        “原来是妖术师大人,我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胖子庄主一把推开身边的貌美姬妾,迫不及待地离开象牙席,让另一个姬妾去给妖术师倒酒。

        妖术师的拇指指腹轻抚过艳红的下唇,“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任庄主,你好能耐,想一石两鸟,是不是太小看我了。焉知晓,何谓自食其果?”

        胖子庄主道:“术师大人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他捧上装在

        鎏金水晶杯里的淡红色酒液,“这是从西域诸国得来的葡萄酒,大人不如尝尝?”

        妖术师摇摇头,烟枪一拨,这红色的酒液全部洒落,胖子庄主也重重倒在地上,脖颈间涌出的鲜血很快就和葡萄酒混合在一起,脸上犹挂着那个讨好的笑。

        好快的手法,我本以为我在与野兽搏斗中获得的速度就够快了,没想到,他比我更快。

        倒酒的姬妾看见这一幕,尖叫一声,手中的乌漆木托盘和錾金细颈酒壶砸到胖子的尸体上。

        妖术师指着她,“看见了吗,除了屋里的这两个人,屋外所有人,都是你的目标。”

        一夜之间,这座华美的园林成了坟场。

        我自己想过,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我为什么不杀了这个控制我的人。

        我做不到,而他,会有一千种残忍的方法,把我变成他的傀儡。

        园林之中,美丽的少女,年老的仆妇,壮硕的护卫,纤弱的小童,无一例外,都是我的手下亡魂。

        我回到屋里,胖子庄主的两个姬妾,匍匐在妖术师的脚下,两人的面前摆着一盘带血的生肉,嘴角沾染着花红的口脂。

        妖术师揉捏着其中一个的后脖颈,笑着道:“吃吧,你们的庄主养尊处优,这一身肉,又肥又嫩,再好不过。”他的手,微微使力,“还是说,你们想吃对方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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