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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恨相思(五)


百灵玉被堆在地底深处的密室中,和这座园林一样,被烧成灰烬。

        “那个村子,也被你烧了吗?”

        “嗯?”妖术师转头看我,“原来你会和我说话,我还以为,和禽兽待的时间长了,你不会说话了呢。你说的村子,是你出生的那个村子吧,没错,早就烧啦,烧的一干二净,什么也没留下。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你如果想,我可以给你一千个,一万个,但是——”他眯起眼睛,“你得听我的。”

        “我想杀了你。”我盯着他,“这样,我就不用听你的了。”

        “哈哈哈哈……”妖术师狂笑起来,“这世上,谁都想杀我,他们哪怕有一个成功,你都不会见到我。”

        他有一双美丽的手,玉骨冰肌,当这双手的其中一只落在我的脸上,我只觉得好像有一条毒蛇游过。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有也忘了吧。”他闷声笑了起来,“就叫狗儿吧,你是我养的一条狗,一条随时会反咬主人的恶狗。”

        那只手用力拽了一下我的面皮,像是在玩弄什么宠物。

        他收回手,骄傲而得意地道:“我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相思。满城风雨动高楼,相思树下诉相思。是他给我起的。”喃喃自语,“相思,多好听的名字。你说我等了他那么久,他为什么不回来,所以我恨啊,我恨他。我在相思之前加了一个恨字,叫恨相思。妖术师恨相思杀了那么多人,他愿不愿意回来,亲手杀了恨相思呢?”

        这是我初窥妖术师恨相思的过去,他似乎曾经被人抛弃过,因此变成现在嗜杀残暴的个性。

        恨相思不仅把我当成他养的一条狗,更是一个试验品,把据说能成仙的仙灵体变成杀人狂魔,这是他的乐趣。

        恨相思常常会让我不分缘故地杀人,有好有坏,有小有老。

        他是个独行人,从不与其他术师同行。他又是个极善伪装的人,没见过他的人总能被骗的团团转。

        一年冬天,一只商队携着大批货物从中原去沙漠中。沙漠中有一个小国,名字叫做“呼哈纳”,国中盛产香料和宝石。

        恨相思说呼哈纳中有一柄魔剑,很适合我。

        那天,积雪消融,恨相思敲开商队主人的门,“在下去呼哈纳寻亲,客栈老板说你们是去呼哈纳的商队,不知能不能捎上我们,钱不是问题。”

        打开门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少年,身上穿的是貂鼠皮,镶了一层银狐毛边,下巴微尖,眼睛圆圆的,有些像小狗,可爱的狗。是个一看便让人心生好感的少年,听到恨相思的话,他热情地把恨相思与我请进屋里,叫小二拿来一壶热茶,两盘橘皮糕,与恨相思攀谈起来。

        少年问了恨相思许多问题,籍贯、家中情况、故乡风物……恨相思的回答自然是滴水不漏,当我听到他说我是他的妹妹时,心中不禁嘲讽,我何德何能,做得了这个人的妹妹。

        对于我们两个突然搭上来的人,少年自然是有戒心的,而这戒心在他与恨相思交谈之后,便减轻了,恨相思不准痕迹地将话题转到少年身上,于是少年不知不觉中,也透露出许多事来。

        他们这一去,除了有交换香料和宝石外,呼哈纳的国王和他们家有亲戚关系,所以这次去,也有探亲的因素在。

        少年话头一转,笑道:“你妹妹长得十分可爱,只是看着不太高兴,为什么不开心呢?”

        如果你天天杀人,你也不会开心的。

        我扯出一个笑脸:“即使开心,也不需要时时都笑着。”

        恨相思垂眸,勾出一个浅笑,道:“妹妹她从小就是这样严肃的性子,家里人都笑她是个小古板。”

        少年道:“项兄却是爱笑,你们两兄妹真是性格迥异,有趣得紧。”

        我盯着他,冷冷地道:“我们是坏人。”

        坏人这个词,是我有一次杀了一个小男孩的母亲的时候,听他说的。在此之前,我并不觉得,杀人和我是坏人有什么关系。

        杀人和吃饭、睡觉、走路一样,是我要做的一件事。

        他说,我杀人是坏事,我是坏人。

        好人?坏人?我问他该怎么区分好人和坏人,难道杀人就是坏人吗?

        他说坏人贪财好色,奸/淫掳掠,好人帮助他人,除强扶弱,从来不滥杀无辜。

        我想起过往杀过的人,说我杀过好人也杀过坏人,那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我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就在他趁我思考时,拿了一把菜刀便要杀我,而我于生死之间游走多时,反应过来时他躺在我的脚边,死不瞑目。

        桌前的少年愣了一下,乐不可支,“你这么个小女孩,说自己是坏人,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哈哈哈。”

        我说的是实话,这人却以为我在说笑,我不喜欢别人质疑我,又说道:“你难道没听过江湖上的血侏儒,我就是血侏儒。”

        换成其他任何人,一个杀人魔会被正义人士日夜追击,直到被消灭为止。

        然则托了恨相思的准备,他的奇妙术法能使见过我们的人转身即忘。

        尽管有人对我留下了印象,他们所能知晓的也就是凶手个子不高,因为杀的人太多,所以血把衣服染成了红色。行走市井时,我听他们谈论过,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称号——血侏儒。

        少年的脸色变得苍白严肃,他忌惮这个名字,提醒我,“小姑娘,有些话不能乱说。你难道没听人说过那是个怎样的恶人吗,他杀人如麻,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杀人全凭心情喜好,一旦出手,便是血流成河。更何况,血侏儒的武功高明无比,善水宗的涵波掌沙一咏,明镜宗的两生剑欧阳,七岩山断天刀别情……这些英雄好汉,都是死在他手下。能打败他们的,一定是个至少有六十年功力的老头子,不会是你这个看起来连十岁都不到的小孩儿。”

        他说完后,缓了一缓,叹道:“你年纪尚小,不知道血侏儒的厉害。若见了他,被他所杀,你以后,就吃不到好吃的糕点,也看不到美丽的花儿,人世间的一切美好都和你无关了。”

        少年劝我,却并不知晓,我如今的日子,和所谓的人世美好,一丝一毫的边也挨不上。倘若有人能杀了我,我反而要谢谢他,结束我这空乏肃杀的一生。

        恨相思拈起桌上的糕点,入口后眼睛微微眯起,甜丝丝的味道让他笑了笑,“辜郎君说的不错,有美味的糕点,有漂亮的鲜花,怎么会有人舍得毁去这个美好的人世呢?我听闻呼哈纳国有一种花,名唤抹金盏,花常开不败,乃是呼哈纳的国花。”

        少年一副遇到了知己的模样,喜道:“项兄果然博学多才,抹金盏确是呼哈纳的国花。抹金盏花开六瓣,颜色洁白,花朵边缘却滚着一层淡金色,传说它能给人带来好运和幸福,是呼哈纳人最钟爱的花。沙漠中本来嘛没有四季之分,而这抹金盏盛开的日子,正是中原腹地的冬季。因此在中原大地天寒地冻、雪虐风饕、花零草没的时候,抹金盏在沙漠内却开出了一片白色交缠着金色的花海。”

        恨相思表现得心驰神往,道:“如此美景,如此时节,我若是不能亲眼见上一回,恐怕会成为我一生的遗憾。”

        少年道:“项兄既然是去呼哈纳寻亲,如果寻到了亲人,在呼哈纳长住也不错,呼哈纳的人都是淳朴好客的。你们在那里一定能过得不错。”端茶喝了一口,唏嘘道:“我家里是行商的,一年到头都是在各地跑商,是没有闲游的心情了。”

        恨相思表示理解,说道:“辜郎君年纪尚未及冠,却能领着这么一只大商队来往各地做生意,不得不叫人夸一句年少英才。”

        “担不起担不起,家中还派了几位长辈,他们也不放心我一人统领商队。”

        我听着他们交谈,慢慢走了神,心里想着,原来像少年这般的人,能被称作年少英才。那我算是年前英才吗?他说过的那些人,有十几岁就搏了少杰榜上前三十的吗,据说少杰榜上前三十先是以功绩排上下,又历经一个月的比拼,才排出了榜上的名次。我杀了他们之中的第一,算不算得英才?

        少杰榜上人最大的二十四岁,最小的十八岁,我看过他们比拼,他们所用的剑法和刀法都很玄妙,好看的紧,有的像风雷劈斩,有的像软绸柔柳,虽好看,对我来讲,又显得花哨。

        只因我出手,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人。

        英才的标准不是唯一的,比如少年这样的人,也可夸他一句英才。所谓英才,多是在某些方面取得成就的人,剑法厉害,做生意厉害,读书很厉害……我思考我的厉害之处,恍然大悟,我杀人很厉害,我要杀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只是,他们说的英才,仿佛都是对别人好,而我的每次成功,都是以收割别人的生命为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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