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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050章清风


050章

        青年拄着一根粗木棍,才走出两步,破棚中又钻出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少年人的身形单薄,衣裳和脸上糊了泥,看起来不大爱干净,但一双眼睛生得极美,轮廓像桃花瓣似的,眼睫纤浓,眼底闪跃着灵动的光,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孩子。

        他扯住青年,低低说:“清风哥哥,你也染了风寒,还是我去求药吧。”

        青年的唇色有些苍白,目光十分冷冽,语气却又意外地温和:“我不可能让你去,若是新来的管事看到了你的模样,我一个瘸子,又该去哪里求人?”

        少年眼眶湿润,嘴唇蠕动了片刻,才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若是有那一天,你们不必管我……”

        青年轻斥道:“说什么傻话!”

        看着少年黑圆的发顶,他柔下语气说:“你是阿月从乱坟岗背回来的,也是阿月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你的命,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命了,知道吗?”

        “知道了……”

        少年委委屈屈地道:“那你快点回来,不然我就去找你了。”

        青年含笑应了,转身一瘸一拐出了奴隶营。

        这个孤绝的背影看过那么多遍,少年却还是看得眼眶微红。

        奴隶营中却不甚平静,冻死的奴隶很多,感染风寒的奴隶更多,一个个求药不成,还被管事抽着鞭子叫起来干活。

        终于,有奴隶爆发了。

        “草,我早就忍不了了!不给老子吃饱穿暖,还想叫老子干活?”

        “来啊,大家跟我一起闹,闹到主人那里去,有什么惩罚都冲我来,反正我贱命一条,今日不死,明日也要冻死!”

        ……

        这日,天还未亮,牡丹城各处的奴隶营便都喧闹了起来,引起了小规模的暴动。

        “昨夜才下过初雪,气温骤降,奴隶营中的奴隶大多衣不遮体,也没有像样的帐篷和床被,这般哆哆嗦嗦睡了一夜,寒气入体,有的在睡梦中便冻死了,要不就是感染了风寒,发了高热,昏昏沉沉地起不来干活,可是管事的哪管你生没生病?他们觉得你就是在偷懒,一鞭子抽过来,起不来也得起!”

        “要我说啊,这么管奴隶可不行,奴隶也是人,怎能当猪狗□□?这样下去早晚得乱!这不,今天很多奴隶营就闹了起来。做人啊,不说行善积德,好歹不要作恶,谁又能保证自己以后没有个落魄的时候?”

        街边一角支着个汤饼摊,生意十分红火。

        热腾腾的水雾从锅里飘出来,氤氲了空气中初雪带来的寒气。

        有人宁愿绕个大老远,也要来这吃上一碗,倒也不是他家的汤饼好吃到其他家都不能入眼,而是这家汤饼摊的老板,他不仅卖汤饼,人到中年长了阅历后,还喜欢叨叨絮絮地给客人们讲一些新鲜见闻。

        “我有个小舅子就是做奴隶管事的,他心地比较好,很少会强行驱使那些伤的病的残的奴隶,但没想到,就是有旁人抓住了这一点,把他告到主家那里,说他偷奸耍滑,不驱使奴隶干活,这不,前几天就被主家赶走了,另换了一个管事。”

        “我听人说啊,这个新来的管事,表面上长得一副亲善的模样,实则心狠手辣,私底下还喜欢玩弄年轻的,长得漂亮的少年。还有啊,你们不要以为他只玩弄奴隶,他瞧上的若是个平民,或者不怎么显赫的贵族,也会千方百计地弄到自己手里。所以但凡家里有漂亮男孩子的,可要看好喽。”

        汤饼摊边上有一桌,坐着一个穿青碧色布衣的青年,他沉默地吃完了一碗牛肉汤饼,留下几枚铜钱,朝清秋巷走去。

        ·

        不知清风用了什么方式,将药求回来了,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寒气入体,骨头冻得疼了,走路的姿势比起离开时,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他左手隔着一层衣料,护着胸前的药囊,右手拄着粗木棍,一瘸一拐地钻进破帐篷中。

        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草堆,原本也不是那么薄的,只是总有人偷走。草堆上躺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双眼紧闭,面色发红,身上裹了三四件薄薄的衣物,试图将汗捂出来。

        清风喘了口气,才说:“小锦,快喂小坛喝下去。”

        锦双手接过,药囊竟然还是热乎的。

        他扶起小男孩,低低叫了一声:“小坛,起来喝药了。”

        小坛脑子烧得迷迷糊糊,被轻摇了几下,才睁开眼来,一双眼睛像懵懂无措的小鹿,漆黑圆润,泛着水色的光。

        锦喂他喝了小半袋,将剩下的递给青年:“清风哥哥,你也喝一些吧。”

        清风的眼底骤然卷上浓郁的暗色,他低头捂住苍白的唇,突然干呕了一声。

        锦着急地扶他坐下:“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无事,就是药喝多了。”他笑着解释,将药囊往锦手里推,“你喂小坛喝完吧。”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抓住清风清瘦的手肘,强硬地将袖子撸上去一看。

        清风试图将手收回来,虽然自己年长几岁,但少年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力气总要比他这个瘸子强。

        他没能挣脱锦,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洗得发白的袖子被高高挽起,看着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锦的眼睛瞬间红了,清朗的少年音也低哑得像风灌进破碎的帐篷。

        “……是谁欺负你了?”

        他愤怒得双眼通红,只觉得拼着一股少年热血,就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是不是那个新来的管事?我要杀了他!”

        清风紧紧抓住少年的手臂,冷静地说:“小锦听话,这件事你不要管。”

        锦漂亮的桃花眼里流下泪水,他哑着声问:“我怎么能不管?清风哥哥,他们欺负你,我怎么能不管?怎么能?我答应过阿月要保护好你们的!我明明答应过的……”

        他哽咽得都说不出话了,自责得不得了。

        “这不是你的错。”清风温和地揉了揉少年黑圆的发顶,任他像个委屈的孩子似地靠在自己肩膀上哭,“小锦,我很难过叫你看到了人间的不堪,我没有能力保你们衣食无忧,性命无虞,我只能教你,凡事不要冲动,要忍,忍住,忍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有筹谋报仇的机会,才能全身而退……小锦,你一向是个聪明听话的孩子,我知道你一定会学得很好,对不对?”

        少年第一次觉得自己有流不干的泪水,他咬紧牙根,哑声说:“……清风哥哥你放心,小锦一定会学得很好。”

        “乖。”清风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抚慰哭闹孩子的母亲,“这件事不需要你插手,哥哥会自己报仇。”

        初雪夜冻死了许多奴隶,却被管事命人打死了更多□□的奴隶。

        剩下的奴隶被鞭打着,将鲜血淋漓的尸体丢去了郊外的乱坟岗,然后又被鞭打着,像拉牛马一样拉去炼铁厂干活。

        ·

        东淮前线在打战,铁剑盾牌铠甲等武器紧缺,炼铁厂彻夜运转。

        管事在手底下养着的那批打手,一个个吃得膀大腰粗,不时朝奴隶身上甩着鞭子,嘴里大声呼喝:“干快点,别想偷懒!什么?病了?病了也得干!不干到死休想停下。”

        一个奴隶突然头朝地直直倒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打手走过去,发狂抽了几鞭子:“别装死,起来继续干!”

        尸体毫无动静。

        “怎么又累死一个?”打手不耐地踢了一脚尸体,“太不中用了!拖走拖走。”

        清风心神一凛,加快了往炉子里添煤的动作。

        他的双颊有种异样的嫣红,在炉子旁工作得久了,苍白的嘴唇被热烫的空气炽灼得起了皮。

        这般不眠不休干了四天,终于得了休息。

        清风一下子瘫坐在土堆旁,锦连忙将呈了清水的竹筒递过来,他累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少年便将竹筒贴近,就着唇喂完了整筒清水。

        青年抬首望着头顶昏沉的天幕,眼神怔怔,墨黑的瞳仁一时间有些微润。

        “清风哥哥,你想阿月了?”锦问。

        “嗯……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什么时候回得来?”清风怔了片刻,收敛掉不必要的情绪,转头问,“小坛的烧退了吗?”

        锦心里虽然难过,但还是要强迫自己的嘴角露出笑意:“退啦。”

        夜幕还未降临,奴隶休憩的聚集地就响起了荒淫的喘息声,成年男人急需发泄口,拽过哭喊的女人或者小孩,像野兽一样就地滥交。

        清风冷脸听着,啪的一下,往锦的脸上又糊了一把湿泥。

        锦习以为常,他带着一脸新鲜的泥土,往小坛耳朵里塞了两团棉絮。

        累极的清风闭上眼,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腿上忽然被人甩了一鞭子,一个粗冷的男声说:“起来,管事的找你。”

        青年睁开眼,月光下,一双黑润的眼瞳极亮。

        起身时,他视线一错,示意锦不要管,随后便拄着粗木棍跟那个打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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