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崽崽未满月

高嬷嬷很快便来了，她在这宫里伺候的时间久了，便也早成了个人精，如今见了小公主这般模样，心中已有了大半定论。

        只高嬷嬷心下仍镇定，井井有条地差遣永和宫外头当差的几个小太监去请太医，又差小宫女给公主喝点水来，拍着背催吐。

        且同时，高嬷嬷又取了供公主吃喝的瓷器来揣在手中，正是一只小巧玲珑的八宝纹珐琅彩小碗，永和宫里给皇子公主们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却不可能有人在此做文章。

        高嬷嬷留好了物证，且又徐徐唤了外头的小太监来，颇具严厉道：“今日永和宫恐有祸事，你在外头再叫两个小的，去后头的侧间将乳娘觉禅氏拿住，先不同她说如何，只将她关起来，看将起来。你且记着，千万要将她的双手捆住，也要给她嘴里塞一块抹布，莫让这贱蹄子咬舌自尽了。”

        小太监得令，飞速地去了。

        宫女们瞧这阵仗，各个吓得不轻，于是乌泱泱跪了一片，其中不乏抹着眼泪的细细地啜泣。

        小公主上午还好好的呢，还懂得与她们要东西玩呢，怎么登时便不好了。

        若真查出吃食有毒，恐是这一屋子的人逃不了干系，即便她们没什么错处，也总有个办事不力的过错。

        若是公主有个好歹，别说是永和宫的这份差事了，即便是脑袋没了，那也是可能的。

        此时庆昭却不大哭了，只是仍咳着，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她中毒了，她装的。

        她只是想换个乳娘，但是她从未想过，这么简单的一次小小的事件，整个永和宫竟能至此。

        高嬷嬷伸手抱起了崽崽，转头居高临下对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厉声道：“你们能进永和宫当差，都算是在娘娘面前得脸的，娘娘信任你们才会将公主交给你们伺候。如今公主出了事，无论如何，永和宫你们已是留不得了。”

        高嬷嬷径直往外走，头也不曾回一下，只淡淡道：“在这桩论断出来之前，都给我在这好好跪着，谁也不许离开一步。”

        德妃身边的大嬷嬷平日也是德妃宫里管着各类杂事的，高嬷嬷的威严尽显，宫女们皆啼哭开来，有的怨着乳娘连累她们，有的怨着高嬷嬷不近人情。

        崽崽心中微微愤怒，拼命朝后看去，只见小宫女们皆悲苦地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她突然有些后悔，她不知道她的小小举动，竟然能给这么多人带来灾祸。

        永和宫的正室内，德妃已穿戴整齐坐在上座，太医乌泱泱来了一片，皆提着小箱，恭敬地弯腰曲背站在一旁。

        高嬷嬷将公主的襁褓放至已备好的小床上，由太医细细诊脉。

        自然，是诊不出什么来的。

        此刻高嬷嬷十分有眼色，立即上前道：“方才情况紧急，老奴已喂公主喝下些水去，催了催吐，吐了些黄水儿。”

        随即她呈上那只八宝纹珐琅彩碗，“如此，这便是喂公主喝乳汁的器物，请太医检验。”

        德妃面色苍白，担忧地望着自己幼小的女儿，只能强作镇定道：“验毒吧，若真有人刻意加害本宫的女儿，本宫绝不姑息。”

        太医打开小箱，取出其中一套卷起来的工具，细细翻开，取出银针来，轻轻抵在碗中。

        果不其然，银针竟从针端开始变得发黑起来，即便仅仅发黑了一小段，已令整个正室之中的人震慑不已。

        太医忙跪下，声音颤颤巍巍道：“娘娘，宫中已有多年未曾出现过吃食有毒的病症，如此瞧来，定是有人刻意下毒，请娘娘立刻安排臣等为公主催吐医治，恐公主幼小身躯难抵此毒多时！”

        德妃忙应允，随后竟觉喘不上气来，许久才呕出一口血来，努力深呼吸一口气，才颤抖着手拍在了桌上，水葱般的指甲竟断裂开来，她深深望了高嬷嬷一眼，意味深长道：“嬷嬷，永和宫里的人不干净了。”

        此时崽崽已被太医带至了侧室，开始医治。

        他们喂崽崽吃了一些味道极苦的东西，随即崽崽感到五脏六腑都在撕裂，她突然心想，不会自己装病反倒被他们治死了吧……

        崽崽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了，太医们已撤走，崽崽醒来便听见高嬷嬷道：“可喜可贺，公主醒了！”

        如此，她又被高嬷嬷抱在怀中，一路抱至了德妃的怀中。

        德妃娘娘依然穿戴整齐，并未褪去一身宫装，她红着眼睛抱起了自己的女儿，怜爱又心酸道：“额娘自入宫来，虽算不得最风光的，却也比一般嫔妃要更受宠些，从前生你四哥的时候倒是小心得紧，后来又生你六哥，却见这宫廷和睦，虽各宫之间来往多有龃龉，虽不是人人与人为善，但多吵吵嘴，明里暗里嘴上不饶人便罢了，从未有人真正敢做出如此下作可怖之事，如今要伤你性命，往后便是要将额娘从这永和宫里抹去才是。”

        “你放心，此事额娘必追查到底，若你有个三长两短，额娘要让害你的人统统陪葬。”

        德妃虽气急，咬牙切齿，但面色仍显得平静。

        崽崽更加羞愧难安，她从未想到事情会朝这个走向发展，她最初只是想换个乳娘而已。

        小小的鸡蛋黄内有硫化物，银遇到硫化物便会有反应。古人以银针试毒，其实是因为古人制毒水平较低，有硫化物类的杂质。

        她将抠出来的那一小块蛋黄匀匀抹在了自己吃食的小碗内。

        这么小的举动，竟引来宫中的轩然大波。崽崽心想，自然是不会有人怀疑她自己，但要这么多人被她牵连，实在令她心中难安，如果她能够说话，一定要乖乖的认错，给所有人解释清楚。

        可惜，没机会了。

        此时，高嬷嬷亦进了门来，她身上汗涔涔的，亦气喘吁吁，跪在地上道：“娘娘，那觉禅氏招了。”

        “她自招了，太医也验过了，她自选上永和宫的奶娘后，便开始每日偷偷熬药喝，方子里头竟含着上百种药物，别说未满月的小公主了，便是她自己吃了这剂量的药，也时常头晕目眩，极为伤身。再问指使，她便只道自己不认识，只是从前有个嬷嬷来同她说，如此这般做，她便能得一大笔银子。她是个穷苦旗人，家里的爷们儿去年喝酒犯了事儿，当的值被夺了，还欠下一屁股债，一家子全靠她呢，有这档子事便也顾不上要不要命了，全指着一条命去给她爷们儿换个好日子呢。”

        德妃静静听了，手又紧紧攥了起来，冷笑一声道：“怕是这条线一早便埋好了，谁能决定永和宫的乳娘一定能选到她呢？”

        高嬷嬷应声道：“内务府递上单子以后，承乾宫选了这么个人，老奴后来又去瞧，想着家里需她的俸禄，人又瞧着老实巴交的，都怪老奴瞎了眼……一辈子在宫里伺候，却也因着长长久久地伺候娘娘，在娘娘手里头平平安安的，便看不懂这般人心险恶了！”

        德妃的脸越发白了，继续发问道：“本宫记得这是公主的第二个乳娘，原且还是有一个好的。”

        高嬷嬷沉了声音，细密道：“这一桩更是奇了，从前各宫生了，从没有中途更换乳娘的先例。偏承乾宫封了贵妃统管后宫事务后，又偏轮到永和宫要生了，便定了新规矩，防着乳母以伺候皇子公主恃宠而骄，每隔十余天便要更换一个乳娘。”

        “好歹毒的心呐！”德妃身子开始发抖，只觉不寒而栗，“这通过乳汁入药给公主，且十余天后便换了个人，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若不是本宫早产了，这孩子身子弱早早的事发了，按她们的歹心，待过几些日子才东窗事发，连病因都不知晓，更拿不住使这毒计的人了！”

        崽崽听得很震惊，小小的乳娘陷害她的事件，后面竟可以延伸出这么一大串。

        但她又没由来地开始担心，承乾宫地佟娘娘如此盛宠，她和额娘不对付，那永和宫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更何况，崽崽甚至不知道，高嬷嬷究竟是哪边的人，究竟是不是值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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