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思量
如许盯着自己对面的那杯一口都没动过的清水，听到安妮礼貌地将乔谨和姜栩送进电梯后，才使劲搓了搓全程微笑到僵硬的脸，颓然地把自己挂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下得天地之间只剩茫茫一片白的瓢泼大雨发呆，耳朵里全是雨打玻璃的白噪音，缓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道：“好累啊大哥，和人打交道实在是太累了。”
可惜大哥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听见弟弟问的傻问题就二话不说地上爪使劲挠如许的卷发再无情地嘲笑他了。
如许觉得孤单极了，从小到大，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大哥如斯都是站在前面护着他的那一个，那些艰难的抉择、痛苦的遭遇还有复杂的人事，都因为哥哥特意制造的强有力的缓冲带而始终无法令他真正地伤神，他就这么地在哥哥的护佑下，没心没肺地长成一个除了做自己喜欢的建筑设计外啥心都不操的富贵小公子。
可就在如许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只做一个设计师，把烦心事都交给大哥处理时，大哥却毫无征兆地自杀了，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给他留下。
这一点也不合理！
窗外的雨砸在玻璃幕墙上汇聚成无数条小溪，把玻璃划得千沟万壑。如许闭上眼睛，想起他看到的大哥最后的样子。那时，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去过如斯独住的那幢大别墅了，事实上，自从大哥搬出温家大宅后，如许除了第一次去认了个门后就几乎再也没去过那里。而大哥也没有再邀请他去那幢别墅，毕竟几乎天天都可以在公司见到，去不去大哥家这个问题就显得没有太大的必要性。
那天他和大哥本来约好一起讨论一个打算投标的一座美术馆的设计稿，可是时间过了很久也没看到如斯，打电话也没人接，如许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感觉心里也有一座钟在敲，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了起来，哥哥在工作上从来不失自己的约，就算临时有事要改行程也一定会及时打电话告诉他，这样实在太奇怪了。
如许立刻开车去了大哥家，敲半天门也无人应答，最终只能自己按指纹锁开门。
屋里没有任何声音，他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找过去，最后在哥哥卧室的浴室里找到了他。
如斯穿着晨衣安安静静地躺在浴缸里，头微微歪靠着，就像是水太暖太舒服让他忍不住睡着了一样，这不可能！当他再走进一些才发现，整缸水的底部都沉淀着厚厚的一层红色，如斯割腕了！他的腿立刻软了下来，扑通一下跪在如斯头靠着的浴缸边上，他不敢碰如斯，手足无措地颤抖地边大声喊着如斯的名字边去探他的鼻息，没有！如许全身抖得厉害，手颤得甚至都拿不住手机，花了好长时间才叫上急救车然后报了警。等他在医生和警察的安抚下稍微能够冷静一点时才发现手机屏早就碎得一塌糊涂。
最终，警察给出的结论是自杀。
自杀？作为一家势头正猛的上市公司的总裁，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温如斯怎么可能自杀？
如许看着手里的法医鉴定报告，报告里那些客观的数据、条理分明的陈述，种种分析最终导出的结论只可能是自杀。可是如许知道不是的，至少大哥不可能是主动选择自杀的，因为只有他清楚，大哥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自愿走进放满水的浴缸。如斯小时候因为救弟弟而溺过水，差点儿没能救回来，自此以后，如斯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泡在水里。既然都决定自杀了，他不可能选择一种会让自己最难受的方式，房子那么大，工具那么多，又不是没得选。
如许瘫在椅子上想着，又一次感觉到那天因为太过慌乱而没来得及细想的怪异，直觉告诉他那幢别墅不对劲。
“温总？”安妮敲了敲会议室的玻璃门。
“请进。”温如许闭着眼睛，微微皱着眉，还在苦苦地思索那个给自己很不对劲感觉的别墅到底不对劲在哪里。
“刚才观山的乔总和他的那个助理实在是太过分了！”安妮忿忿地说道，“这不是□□裸的威胁吗！”
“人家也是依合同维权，我哥欠人家那么大一笔钱，他威胁我也很正常。”温如许软言答道，他性格温和，惯是会体谅别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现在焦头烂额的！”安妮有些不甘心，她有些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位消瘦得厉害的小温总，一个原本单纯快乐的设计师现在不仅要承受失去唯一亲人的痛苦，同时还要撑起兄长留下的公司和处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此时对狼狈的小温总的怜悯头一次打败对小温总美色的日常垂涎，安妮简直是出于女性的本能想要去替他尽量分担些什么，“温总留下的所有已处理和待处理事项，我已经全部都整理完毕，分门别类地列好了，等您处理。”
“谢谢你，安妮。”温如许感激地看了安妮一眼，“整理这些东西真的是难为你了，我哥这人就是这样，东西永远到处乱……”
“轰隆——”伴随着雷声，天空中一道亮蓝色的闪电封住了如许没说完的话，他望着窗外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猛地站起来快步朝会议室外走去：“安妮，我出去一趟，有事打我电话！”
云景大厦楼下，乔谨的车已经停在路边好一会儿了。雨刮器拼命地刮也没用，雨实在是太大了。
“唉，雨天留人居然留在观境的楼下，真是晦气！”姜栩拍着方向盘无可奈何地叹道，“老大，那个温总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还挺能赖啊，这下可有得一缠了！”说着，姜栩突然转身对着坐在后座闭目养神的乔谨说道，“你说他为什么不肯还钱呀？今天温家老二闹这么一出也太不符合人设了吧！还世家名门呢，嗤——”
“不知道。”乔谨紧紧蹙着眉，看上去似乎很疲惫，可是坐姿依然保持着笔挺端正。
乔谨心里正在飞快地盘算着该如何解决目前的困境。温如斯自杀的消息加上他自杀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天天上新闻的花天酒地浪荡行为，观境最近的股票价格一泻千里。
人世就是如此现实，温如斯生前挥金如土夜夜笙歌时，那是商业巨子令人艳羡的快意人生，温如斯自杀后，之前“令人艳羡的快意人生”就变成了借钱作秀打肿脸充胖子，看到神话人物跌进泥里才是人们永远津津乐道的瓜。
目前这个情况，逼温如许卖股票还钱的确不是一个好主意，如果温如许真被逼急了拒绝继承他哥哥的遗产，那观山的钱肯定有大半是要打水漂了。最理想的结果当然是让温如许心甘情愿地继承遗产，然后再让他偿还债务。
不过，如果温如许真的替温如斯还钱，那就不仅要卖掉温如斯的全部股票，可能还要再卖掉温如许自己的一部分股票才行。全世界都知道观境泊星是温家兄弟一手创办的，温氏之于观境泊星就像乔布斯之于苹果，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个人标签，那样一来，可能还没等股票卖出价钱，观境泊星就因为失去温氏先倒了，到时候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
怎么破？
“那个跑路的董事长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真烦，捅了篓子跑了就算了，还要害老大你来给他擦屁股！”姜栩一脸郁闷地碎碎念道，“这个脓包也不知道被温如斯灌了多少甜言蜜语，这么大的款项报都不向他山爸爸报一下就敢签字，奇葩！还有那个温家老二，拽什么拽，搞没搞清楚到底谁才是债主！”姜栩自打来到他山资本就跟着乔谨，乔谨来到他山资本的子公司观山，他也毫不犹豫地跟着乔谨一起来，始终忠心耿耿地护着自家老大，优点不少但就是太聒噪。
乔谨脑海里不由自主又浮现刚才那个年轻建筑设计师一脸欠揍地说“恐怕不能”的样子，乔谨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一丝不耐烦，让他本来就显得冷的墨色眉宇愈发冰凉。姜栩念着念着，从后视镜里突然瞟到自家老大冷到快掉冰渣的表情直接打了个冷战，立刻噤声。
从他山资本的总经理变成观山的董事长，这种明升实降的任职方式在乔谨自己看来确实不太好看，尽管他是肩负着董事会的希望而来也还是很难看。而如果现在就此一走了之那更是不战而败，他必须漂漂亮亮地拿回这笔钱，这样一来，以后回他山资本说话才会更有分量，虽然其实他现在在他山资本的地位已经几乎就是仅次于庄然了。毕竟他在他山不仅此次决策沉稳狠辣但正确，由他实际管理的观山更是势如破竹。
他山资本年轻前卫、野心勃勃，不墨守陈规是它的优势同样也是它的缺陷，在它狂热的时候，乔谨一贯的客观理性严谨就成为他山资本的定海神针，一次又一次及时阻止他山资本的投资决策滑向偏激。所以这次，当他山资本看到自己控股的子公司观山莫名其妙没了1105亿元人民币，然后给这笔借款签字的董事长居然还第一时间跑了路至今不知所踪，他山资本的董事会简直疯了，立即决定派公司最冷酷最无情最不可能被潜规则的“杀手”——也就是乔谨——亲自去找温家要钱。
乔谨的老板，他山资本的董事长庄然在董事会决议后，拍了拍乔谨的肩：“兄弟，好好干，钱到账就赶紧回来！”
庄然这个人精，从不多说一句废话，他的潜台词很明显，要不到钱就别回来。乔谨只是简短的“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当天就干脆利落地来观山上任了。
看着雨势稍微转小一点，姜栩转着方向盘刚准备起步，后方就急吼吼地冲过去一辆银色大g，溅得车窗全是水花，“卧槽，会不会开车！台风天飙车不要命吗！”姜栩气得狂按喇叭。
“别按了，回去吧，你连人家车尾巴都看不到了。”乔谨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哦对，那我回去写报告把今天的情况说一遍？”终于被姜栩捉到了和老大对话的机会。
“嗯。”
“那后续处理怎么写？老大你打算怎么办？让庄总想想办法？”姜栩边开车边问道。
庄然作为一名称职的资本家，为了保护自己的钱，什么颜色的办法可能都会考虑试一试。
“先不要，”乔谨终于睁开眼睛，他的鼻梁笔直高挺，成为车窗外照进来的光越不过去的高岭，成功地把半边脸都笼罩在晦暗之中，冰凉的浅褐色眼眸望着车窗外铺天盖地的雨，表情不明地说道，“我不打算要温如许立即还钱。”
“啊？”姜栩惊讶得差点儿来了个原地漂移。
“好好开车！”乔谨通过后视镜瞥了姜栩一眼，“你要是我的司机，今天就是你上班的最后一天。”
“还好我不是你的司机是你的助理。”要是给姜栩的特长排个名，那面对冰山上司依然可以做到随时随地嬉皮笑脸这一厚脸皮特长绝对是当仁不让地排第一。
“可，可是，老大，为什么呢？”姜栩满脑门问号，这也太反转了吧，刚在会议室不是还气势汹汹地威胁人家吗？
“因为有利可图。”乔谨眼底掠过一丝精光，尽管不喜欢温如许的态度，可是谁会和钱过不去，既然来了观山，那这笔钱，他乔谨必须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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