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山
“叶师弟，叶师弟，在里面吗？”
叶不归此时正盘坐在草屋中的蒲团上，空气中无数的灵力从周身的毛孔中进入体内，而后顺着全身经脉流动，最终归于丹田。运行完一个小周天之后，他忽然感觉眉间一股热灼，然后又消散不见。
心里正疑惑着，听到外界传来的声音，叶不归换上了乾坤袋里的青袍，又将身上脱下来的整理好，然后放入乾坤袋中，这才施施然的离开灯境。
“朴师兄，怎么了？”
叶不归看着去而复返的朴洱寒疑惑的问道。
“瞧我给忘了，叶师弟，我带你去熟悉熟悉环境，哎，你这眉间痕迹方才怎地没有？”朴洱寒讪笑一声，眼睛随意瞥了眼，就看到叶不归眉间的一道墨痕。
叶不归摸了摸眉间，跟着他向着后山走，然后笑道：“应该是刚才书画时不小心弄上去的。”
他们走的这座山后面还有一座小山峰，沿着小道穿过主殿，向下走，便是两座山峰之间的凹处，那有一座小亭子，里面还有几个弟子。
“朴师兄。”
几个人打了声招呼，他们便又向前面走，穿过一片无花草树木的陡峭山石，便见着了一座藏书阁。
“你还会书画？”朴洱寒惊诧的重复了一遍，才恍然大悟的说：“你是书生，肯定会，看我，你换了件衣服，我就忘了。”
十灯楼的门派服饰是统一的青袍，上面没有繁杂的装饰，不同的是胸口处的灯盏数，核心弟子是七盏灯，内门弟子五盏灯，外门弟子三盏灯，记名弟子一盏灯，而杂役弟子无灯。至于七盏灯以上，不是长老就是宗主，或者其他有重要职务的人。
叶不归回想着那本常识书记载的内容，又想起什么，问道：“朴师兄，你之前说的陈师兄是……？”
当时朴洱寒说到陈师兄时，语气中的黯淡是遮不住的，叶不归几乎是瞬间就肯定了这个陈师兄身上一定有事情。
只是……是死了？还是叛宗了？
哪想朴洱寒嗤笑一声，说道：“陈师兄？陈师兄是个性格高傲的人，当初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情，他直接就下山闯荡去了。”接着他就语气莫名的说道：“然后就去参军了，当时大夏和其他王朝在争夺疆域，他就去了大夏。”
他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叶不归，继续说着：“大夏当时发生了件震惊琅末尘的事情，二十四万修士被困在一座城里，半个月后就都死了。”
沉默了很久之后，叶不归才又听到他说：“陈师兄也在里面，大夏没派兵援救，二十四万无一生还。”
“虽然他是讨人厌了点，但我们还不至于让他沦落到那种境地。那座城池几十年前被称作鬼城，阴气弥漫，横尸遍野，只是那座鬼城近些年不知为何消失了。”
再向前走，略过藏书阁，便见了一座白玉砌成的池子，池内清水透彻，旁边一座石碑上刻着“洗心池”。
“我初见你时，还以为你是大夏来的书生，但想了想便知道不可能，大夏早就一统中州，你又何必跑到东海来拜师。”
朴洱寒指着叶不归眉间笑道：“你看你，要不用这池子洗洗？”
叶不归听他忽然话语间的沉重一扫而光，走上前去，对着池水看了看，眉心间有一道火焰形状的墨痕，闻之还有股淡淡的书香味，倒显得他更添了几分书生气。
这个墨痕……是修炼时出现的，估计又与那本书有关。
叶不归叹了口气，又继续问道：“大夏？中州？”
朴洱寒道：“叶师弟，我瞧你应该是不了解这些，琅末尘分为西疆，东海，南蛮，北域，中州五块区域。其实应该还有一块，是月沧回。”
叶不归看他说到这处时，脸上露出的向往是与自己看到那位仙人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月沧回是琅末尘第一道门，悬浮于这片大陆上，位置嘛，是在东面，也就是在东海海上，不过在东海的最北面。”
走过洗心池，就到了一片空草地上，那片草地被风抚弯了腰，二人找了处地方坐了下来。
叶不归躺在草地上，头枕着手臂，看着一片繁星夜空，忽然想起那个道士，问道：“朴师兄，你知道玄知吗？”
“玄知？！”朴洱寒跟着躺在他旁边，只不过两腿翘了起来。
玄知是谁？玄知是月沧回最有望的年轻一代，是道法在整个琅末尘都非常有名的道长，更是被月沧回寄予了最大的期望。年纪轻轻便到了筑基中期，天资非凡，道骨仙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叶不归躺在那，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后面的回答，不由得看了眼朴洱寒，却见他脸色一阵恍惚，“朴师兄？”
听到声音，朴洱寒才回过神来，实在是，比起其他四个区域，东海对这个人更加了解。
“玄知道长，是琅末尘百年来最有资质的一个人，也是最能得道的一个人。”
最有资质？最能得道？
叶不归摸了摸自己眉心，仿佛那阵灼热还残留余温。
天上的星月还在眨着眼，偶有微风吹袭，带来春生的味道。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对着天空，似要抓住些什么
——想得道长生，那是他一直追求的梦。
朴洱寒很久都没再说话，叶不归笑了笑，打破了沉静的氛围：“朴师兄，你有所求吗？”
朴洱寒想了想，说出了自己最大的心愿，“我想变强，我想陈师兄的事情不再发生，我想保护我所爱的人。”
这次换做叶不归不说话了，他是个很自私也很势利的人，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但他有周慕云和简守悸两个好友。
如果有一天他们两个人死了，自己会怎么办？
会变成这样吗？
叶不归思考不出来结果，也许他只会帮他们掩埋尸骨，然后报仇，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也可能是什么都不做，然后一个人絮絮叨叨一整天。但是守护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他心里嗤笑一声，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坐在这里，仰望星空，就像是两个小孩子，带着未知的好奇心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叶师弟，刚才打岔了，我还没和你说完。其实琅末尘，修道多的是，修魔也多的是，道修，剑修，妖修，魔修等等，没有你想不到的，只有你不知道的。所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一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路，所以，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不要害怕，也不用惊奇。”
朴洱寒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便又把腿放下了。
“琅末尘里也有凡人，有一部分是修为被废的散修，也有一部分是天生无法修行的人，当然也有不愿意踏入修行的人。不过也不要觉得我们会欺辱他们，这是偏见，总是有一些小弟子问会不会被人欺辱，我只能说，肯定会有，但是琅末尘不会都是这样。”
叶不归听到这里，无言的看了他一眼，朴洱寒接收到疑惑的眼神，又继续解释：“修行，修行，修道或修魔，但修心才能成就大道，你是不是以为魔修都是杀人如麻，动不动屠杀的那种。”
他顿了顿，从乾坤袋中拿出一瓶灵酒忍着痛喝了一口，又装入袋子中，“其实修魔，只是随心所欲，除非是杀道，否则谁会去专门杀人。修炼都来不及，谁又有闲心去管这些事。”
就像陈师兄，无论门派中其他人有多悲痛，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去大夏质问，也没有人想过替他收敛尸骨。
大道仙途，每个人都在追求，每个人都不肯停下脚步。
“至于玄知道长，那是修道的好苗子，却不是修道心的好苗子。修心和修道心可不一样，我说的道心指的是真正的道，而我们修心，只是修本心。”
叶不归听着朴洱寒絮絮叨叨一大堆，那是他从《九州录》上了解不到的秘闻。等到他唠叨完了，两个人就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朴洱寒正准备在这里躺一晚上睡觉，正好今日说道陈师兄的事情内心有些沉重，可以趁机休息一会儿。忽然又想起来他此番带着叶师弟的目的，连忙爬起来，“叶师弟，和你聊了那么多都把正事忘记了！”
叶不归也跟着他站起来，他们往前走，便见到一片水光潋滟的瀑布，再转一道弯，就看到了一条死水河，河上灯盏无数，但那每一盏灯里却没有耀眼的微光，周围也是一片黑暗。
“这是……？”
“是灯河，都是些死去的灯，不愿等待下一个明灯人。”
叶不归沉默地看着那条灯河。
他之前想过入了琅末尘会是什么样，是艰苦的，还是愉快的；是无尽阻碍，还是一帆风顺；是一剑光寒十四州，还是沦落天涯流浪客。
只是，从未想过刚进来就要被迫承受一些沉重的历史。
叶不归长叹了一声，绿绮琴像是感受到他的心绪，从书里显现，落入他的怀中。朴洱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怀里的琴，“叶师弟，你这琴……”
“家传的宝物。”叶不归轻微一笑，就地而坐，轻缓而舒柔的琴音从他指尖流出，丝丝灵气逸散开来。那些灯似乎听到了什么，在河里微微晃动。
忽而琴音一转，一曲《凤求凰》弹出，是女子的炽热，直率的爱恋，是男子大胆，豪放的表意，是执灯人对灯的呵护，是灯魂苦苦的等待。
朴洱寒一脸震惊地看着河里，那无数已经暗下去的灯，又在重新点燃，像漫天的萤火虫，向着主殿飘去，然后慢慢落在前山的每棵树上，照亮着十灯楼的每一条小径，照亮着前方的道路。
“快看，那是什么？”
“十灯楼的灯？”
“那不是死去的灯魂吗？”
路过的一些赶路人，城镇里的未眠人以及山上正在修炼或玩乐的弟子看着那点点心灯，像是看到了无数十灯楼前辈，正在灯里微笑着看着他们。
一曲终了，河里没有一盏灯留下，朴洱寒久久无言，然后拍了拍叶不归的肩膀，说道：“叶师弟，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本事。”
叶不归收起绿绮，站起身，笑了笑，他未曾料到绿绮会主动显现，看着朴师兄的性格，方才出此下策——只有更震撼的事情才能暂时掩盖过其他事情。
然后叶不归扯了扯朴洱寒的衣袖，心虚的说道：“朴师兄，我爹娘说我琴技不太好，所以不让我弹给别人听。”
朴洱寒一脸理解地看着他，毕竟他也有一个这样的师父，只不过是嫌弃他修为低，拿不出手，于是他举着手对天保证：“放心吧，叶师弟，我不会说出去的。”
“什么说不说出去的？”
叶不归看着朴洱寒身后的白胡子老人，内心一紧，竟是忘了门派中的大修士。
朴洱寒转过身，看清楚来人后，才脸色一松，“师父，你怎么那么吓人。”
“我这不是看你们聊得正欢，这小子，真不错，不错啊，虽然资质差了点，但是道心挺好。”老人打量了一番，又叹了口气，“我感觉我们十灯楼有点不配啊。”
他又转而对朴洱寒说道：“小朴子，主殿还没打扫，后几日有贵客要来，你不去打扫打扫？”
朴洱寒一听脸色大变，“师父，你又不打扫，到时候又落了我们十灯楼的面子。”说完，就急匆匆地往回跑。
叶不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然后又看着那老人，说道：“前辈有何话想对晚辈说？”
“不用对我那么警惕，我就是一个无人管的老头，这琅末尘啊，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好好修炼，期待有一天你能带我们十灯楼去中州。”老人留下一句话，又飘飘然的离去。
带领去……中州吗？
中州是琅末尘的修行圣地，大夏，无妄城，水云生等等无数宗门在那里。去中州，则代表着宗门能够进入一流势力，这是无数大大小小的宗门所追求的事。而化神以上修士，基本都在中州修行。
叶不归拿出绿绮，又一次弹起《凤求凰》，只不过此刻天地一片寂静，暗夜无灯，只有一道叹息在风里，“中州，我也很期待。”
期待这个多姿多彩，灿烂的琅末尘。
期待那个修行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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