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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红袖添香


坐落于胭脂坊东端的红袖楼,名取“红袖添香”之意,乃大鄢都城中最大的一处销金窟、温柔乡,一年到头几乎难见门庭冷落之时。哪怕如今楼外飞雪如絮,天地间敷粉堆玉,满目琉璃、寒意料峭,可偏偏这红袖楼中依然莺声燕语,一派盎然春意。

        “柳絮烟,胭脂雪,谁与因风起冬色。拨弦吟,常见北风断、茜纱红绡掩春情。添香也,少年郎,恰闻莺声、唤来相思。

        莫相问,重帘隔,知是年时相识,或新知。恰正是……”

        婉转甜腻的曲调似是欲诉还休,一字一句无端地勾人心魄。莫论楼中销金客如何情迷意乱,便是偶然路过胭脂坊红袖楼的行人听了,亦忍不住驻足侧耳。

        在这缠绵悠然的浅吟低唱中,不远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这边走来,皑皑的雪地留下两串大小不一的脚印,歪歪扭扭的,慢慢地延伸着、延伸着,最终停在漆红的牌楼下。其中身量高些的那个一把掀开压在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俊朗英气的脸庞。裴子桉半仰着头,目光投向牌楼匾额上潇洒飘逸的题字「红袖招香」,狐狸眼微微一眯,扭过头看向身旁的人,不甚确定地开口问道:“小丫头,你确定你要找的人会在……这种地方?”

        阿满一路从江陵北上,跋山涉水数月,三天前方才抵达鄢都。甫一入城,不及寻一安稳的落脚地,便专门寻了热闹的坊市,四处打听一人,好容易从一馄饨摊老板娘那儿得到了些讯息,虽真假难辨,但阿满也铁了心要一探究竟。

        “我……我也不知。”女子的声音如同早春莺语,娇软又不失清脆,随着她抬头的动作,罩在头上的兜帽半落,一张稚嫩却难掩精致的小脸显现出来,恰如雪地中凌然绽放的红梅,娇艳得令人难以移开目光。阿满侧首迎着裴子桉的目光,眨眨眼睛,轻声道:“据那位大娘的形容,他这会子该是在这儿的,可他从前一向不喜欢烟花之地,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在这儿。”

        小姑娘说着,就愁闷得蹙起了眉头。裴子桉见了,轻嘁一声,想说些“人心易变”的话,又恐惹得小姑娘生恼落泪,索性撇了撇嘴角,顺着她的话说道:“永安小侯爷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是你要找的劳什子先生呢?定是那卖馄饨的大娘弄错了。”

        “可方爷爷临终前告诉我,先生出身鄢都名门,家有爵位,说得就是什么侯爷。”只那会子她沉浸在即将失去亲人的痛苦与悲伤中,神思恍惚,竟未曾听得清楚明白。阿满眼眸低垂,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懊悔,抿抿唇,旋即又道,“不管是不是,总要眼见为实。”

        阿满没有说的是,当初她的小先生离开江陵时,她阖目假眠避而不见之际,曾隐约间听得外面有陌生的声音,毕恭毕敬地说着什么,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可“永安”“鄢都”等字眼还是教她记了下来。

        因此,不去管裴子桉不赞同的劝阻,阿满攥紧了斗篷上的系带,小脸上划过一抹决然,径直朝红袖楼的大门走去。

        “哎哎哎,这位小娘子是走错门了罢?”

        去路被阻,阿满循声抬头看去,只见站在面前说话的是一个身穿长春花色薄纱衣裙的妇人,那妇人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精明,也正迎着阿满的目光打量她。

        阿满被她的目光瞧得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方轻声细语地道明来意:“您好,我想进去找一个人。”

        柳妈妈待在这红袖楼也有十多年了,每日里迎来送往的都是京中的达贵男子,虽然也曾见过一些女眷上楼里抓人,可那些敢登红袖楼抓奸的女子哪个不是河东狮般的人物,谁会像眼前这个,说话细细弱弱的,一看就娇柔可欺。

        柳妈妈心道,小娘子一看就涉世不深,真踏进了红袖楼,教人盯上,还不得生吞活剥了去?

        “小娘子糊涂了不是,寻人也得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啊。”柳妈妈难得有点儿恻隐之心,见她眼巴巴的小模样,又没好气地说了句,“咱这里是敞开门做生意的,小娘子进去委实不合规矩,这样吧,你要寻谁,把名姓报给我,我帮你去通传一声也就是了。”

        闻言,阿满水眸一亮,方欲说话,可不知想到什么,又只摇了摇头,“不好说的。”若永安小侯爷果真不是她要找的人,她平白报了小先生的名姓出去,岂不是要污了小先生的清名?

        “小娘子这般支支吾吾的,到底是何居心?算了,不肯说就别在我这红袖楼的门口碍着了,走走走。”柳妈妈耐心耗尽,索性扬手招了楼里的护院,吩咐其将人轰走。

        裴子桉快步上前,及时地推开想要拉扯阿满的护院,然后拉着人转身就跑。拐进一条狭长的小巷,确认身后没有人追过来以后,裴子桉才松开阿满的手,靠在墙上,喘着粗气道:“怪我没提前跟你说清楚,红袖楼可是京中秦楼楚馆里最有名气的一家,背后靠山大,规矩也最分明,身份不贵、荷包不鼓、还有……咳性别不对的,都不可能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的。”

        “……”

        “你也别垂头丧气嘛,那谁总不能把青楼当成自家,一辈子不出来,大不了就守株待兔嘛。”

        “可刚刚一路过来,附近并没有标有永安侯府徽记的马车轿辇。”

        “什么?”

        “守株待兔行不通的。”她是可以守在红袖楼的门口,但倘若永安小侯爷不是她要找的人,她又认不出那小侯爷,要在此处等到何年何月去?阿满抬手拍了拍自己被风雪冻得通红的脸颊,长吁了一口气,“为今之计,混进去摸查一遍最是省时节力。”说到这儿,阿满又苦恼起来。

        要如何才能混进红袖楼去呢?

        适才她已经跟红袖楼的管事碰过面,想要伪装一番从正门混进去显然不太保险,可这高高的院墙……阿满抬头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泄了气。

        这院墙,她也翻不过去的。

        裴子桉见状,伸手拍了拍阿满的脑袋:“垂头丧气的做什么?我答应过帮你的,想进去?我有法子的。”

        “……”

        看着蹲在墙角埋头刨雪的裴子桉,阿满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正兀自纳闷着,便听见裴子桉说了一句“可不就叫小爷给找到了”。她循声望去,就见裴子桉双手在墙壁上又扒拉了两下,紧跟着一个半大的洞口就出现了二人眼前。

        看着那个洞口,阿满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这是个……狗洞?”

        裴子桉扭过头,不掩得意地道:“此门直通红袖楼后院,且又十分隐蔽,我们小心些,保管能够悄无声息地进又悄无声息地出,不会被人发现的。”说完,竟直接趴伏在地,率先从那洞口钻了进去,动作熟练得仿佛跟走门回自个儿府上一般。

        阿满蹙了蹙眉,心头疑虑刚起,墙内就传来了裴子桉刻意压低的声音。

        “小丫头,你还要不要找人啦?”

        “啊?哦,等等我。”

        学着裴子桉的模样,阿满猫着身子从洞口爬进去,再一抬头,就被眼前的美景惊住了。但只见雕梁画栋,彩灯织锦,曲水环廊,山石秀丽,更有白雪红梅相衬,衬得其间不似脂粉荒唐地,却有几分人间仙境之美。

        阿满惊艳于斯情斯景,不由地呆愣在那儿,竟是连有人走过来都不曾注意到。还是裴子桉反应快,拉着她迅速地躲到一座假山石后。等到那人走远了,裴子桉方压低了声音与阿满道:“小丫头,要发呆也分个时间场合,眼下咱们偷溜进来,被逮到可是要被送去见官的。”

        阿满回过神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会小心的。”

        裴子桉不甚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一扇门,低声叮嘱她:“过了那扇门,里头的院子就是红袖楼姑娘陪客献艺的雅间所在了。永安小侯爷的身份摆在那儿,又据说是这儿的常客,那么他在这儿的房间层级想来更高些,一会儿我们不妨先去查看一下门口悬着牡丹花牌的雅间。”

        “裴子桉,你好像对这里特别的熟悉?”

        小姑娘眼中的疑色让裴子桉不由眼神飘忽了下。他抬手摸了摸鼻子,哼哼道:“小爷可是博闻强识第一人,普天之下就没得小爷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的。”

        “……”一个连馒头几钱银都算不清楚,险些教人骗光身上财物的人,到底是哪来的底气大放厥词的呢。阿满摇摇头,不再与他打口水官司,只点点头应下他的叮嘱,然后就贴着假山边缘悄悄地往裴子桉指的院子摸去。

        裴子桉见状自是要跟上去的,然而,他脚下的步子将将要迈出去,眼角的余光里忽然瞥见不远处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由猛地又缩回到假山石后。他扒着山石,悄咪咪地探出半颗脑袋,眼见那道身影转进前方的院子,急得就想唤回阿满来。可阿满走得快,哪里是他压着嗓音能够唤得回来的?

        阿满远远地跟在一个身姿如竹的年轻公子后头,拐进了裴子桉所说的雅苑。雅苑宽敞,内里和外头一样,既有引了活水的池塘,也有依水而建的亭台楼阁。阿满躲在两人合抱的圆柱后面,四下环视了一圈,果然看到每个雅间的门口都悬着一枚花牌,只可惜隔得太远,辨不清花牌上的字迹,自然也分不出哪一间是裴子桉口中的牡丹雅间。

        没有办法,阿满只能挨个房间悄悄地察看一眼。那些屋子里纸醉金迷,或是调笑灌酒,或是半褪衣衫,甚至还有朗朗白日被翻红浪的,哪怕只匆匆一眼,也看得阿满面红耳赤,好不羞恼。

        小先生也会如那些人一样吗?

        阿满脚下的步子一滞,随即摇摇头。

        小先生待她那样好,自己怎么可以如此恶意的揣测他呢!不,今日自己鬼迷心窍地跑来这种地方来寻人,本就是对他的亵渎,委实不应该!

        在心里默默地批判了自己几句,阿满抬头看了一眼几步外的房间,视线掠过紧闭的门扉划落在门边的牡丹花牌上,她捏捏拳头,下定了决心离开。然而,她甫一转身,就撞上了一堵肉墙,不等她看清是谁,就教冲天的酒气熏得几欲呕出来。

        “哟~柳妈妈这儿居然进了新货色?来,教大爷好好瞧瞧!”

        锦衣松垮,满脸横肉与油光,肥头大耳的男子眯着一双细缝眼,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淫邪与欲念,搓了搓手,就想伸手去攀扯眼前容貌娇美的小娘子。

        眼见那如同东街市头猪肉贩摊上所卖的猪蹄子一般的肥手朝自己伸过来,阿满脸色一变,身姿敏捷地弯腰避开了去。

        “呵呵,小娘子躲什么,来,让大爷好好亲香亲香。”男人的手落了空也不恼,反而被激出了兴致,他的脸上陡然升起一抹兴奋来,叫嚣着就要朝阿满扑过去。

        阿满心中既厌恶,又慌张。此间动静不小,怕是要引得红袖楼中的人过来了。

        阿满下意识地朝院门的方向看去,期望着裴子桉能及时帮她脱身,可视线投落过去,逡巡半圈却不见裴子桉半□□影,反倒隐约的瞧见了适才在门外见过的柳妈妈正领着人朝这边赶来。

        能入得红袖楼的都是达官显贵,非是寻常百姓能够轻易得罪的。

        裴子桉的话在耳边回响,阿满稍稍迟疑了下,落入那肥胖男人眼中,便以为是这小娘子想明白了,“小娘子放心,跟了大爷绝不会教你吃亏的!”说着,肥猪蹄就要搭上阿满的衣袖。

        “啊!”一声惨叫声起,不远处柳妈妈脸色陡变,飞快地奔跑过来,瞧见那躺在地上抱着胳膊打滚的人,一张脸吓得血色全失。

        “陈世子……这……”柳妈妈语不成句,心呼要命。

        这承恩伯的独子在她的地盘上出了事,这……这不是要人小命吗。

        柳妈妈赶紧让人扶了那承恩伯世子起身,正准备送他去上药治伤,却听见那承恩伯世子咬着牙道:“是哪个王八蛋、狗东西敢暗害老子!给老子滚出来!”

        柳妈妈的视线从插在他胳膊上的短箭尾稍掠过,目光微缩,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一旁似是战战兢兢的小姑娘,眼中惊疑不定。

        阿满的手默默地从腰间放下,轻抿了下唇瓣。方才这肥头大耳的家伙冲过来,电光火石之间,她只觉耳旁飞过一道疾风,然后就是利刃刺破皮肉的动静……想到这儿,阿满不由侧过身,朝着身后不远处的被重重纱幔深掩住的凉亭看去。

        那支短箭是从亭子的方向射来的。

        柳妈妈和承恩伯世子都注意到了阿满的目光,前者且惊且疑,后者却怒从心起,大声叫嚣着要人去凉亭中拿人。柳妈妈方欲劝说,却只听见一声轻笑从亭子里传出,抬目望过去,原本层层掩垂的胭脂红纱帐这会儿正半撩半落,如轻云又似薄烟,虽是朦胧氤氲,但丝毫不妨碍外人瞧得亭中景象。

        一只矮几,一张横榻,榻上青年红衣胜火,墨发如瀑,这会儿正半屈着一条腿,以臂肘轻抵,指骨分明的左手托着腮,右手却兀自把玩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小/弩。那金光透过纱幔,晃得亭外人眼皮一跳。

        方才还叫骂不休的承恩伯世子这会儿突然诡异得沉默了一下,然后才梗着脖子冲着亭中青年高声质问道:“陆华予你有病啊!”

        话音未落,破风声起,金闪闪一支短箭又忽地从亭中射出,不偏不倚,正中承恩伯世子的发髻。

        “再聒噪,小爷可不敢保证能不能拿稳这弩了。”温凉轻疏的声音响起,虽有三分不恭的轻挑,但承恩伯世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惊恐得瞪大了眼睛。

        “陆华予,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为何偏要坏老子好事?!”

        胭脂红帐里,青年缓缓起身,边把玩着手中弓/驽,边踱步朝外行来。早有眼明手快的陪侍女子挑开最后一层纱幔,于是,外间的人终于看清了青年那张极其昳丽俊美的脸庞,如琢如磨,竟无一处不精致,想是九重天上仙亦不过如此。

        仙人之姿令人屏息不敢冒犯,可当仙人一开口,却又教人恨不得跳起来,堵了他的嘴去。

        “要怪便怪你声音难听,长得又太丑,污了爷的耳,脏了爷的眼,哦,还白白浪费了爷的两支好箭。”

        “嗐,不过这箭也正与你相配,如此便赏了你罢。”

        “不必谢爷,爷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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