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艾恒进办公室时，板板正正的打了个报告。
这让李晏身体又震了一下。
他这一声就让李晏知道他现在正在生气。
艾恒心情好的时候人是很玩世不恭的，他是个爱笑的人，又爱笑又爱闹。一周以前，艾恒开始来办公室问问题，进门打报告时是说“报告儿”，咬字故意带儿化音，浑然一体的痞坏不正经。李晏还纠正过他，艾恒根本就不听，照旧。现在把报告两个字说的这么清晰，这才是反常。
他进来的时候，李晏还在那蜷着腿，其实那个姿势对李晏来说并不舒服，她不是个娇小玲珑的人，也不是个纤细的人，把身体蜷在这个椅子上对她来说不算容易，但她觉得自己的腿没劲，是软的，她必须要把腿蜷在胸前才能有一点安定感。
李晏让唐晓云叫艾恒过来的理由是艾恒今天的生物作业做的不好，让他拿试卷过来。艾恒拿来了，但李晏看得很快。
“都明白了吗？”
她一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都已经哑了。
她不敢看艾恒，所以一直盯着桌面，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嗯。”
他似乎连和她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
李晏放下试卷，揉了揉脸。
艾恒就是这样，永远能用寥寥几个字就把他们之间所有谈话的可能给堵死。因为从头至尾，他都不想和李晏交流，只能通过李晏找话题才能有和他接触的机会。而他太成熟，李晏太幼稚，艾恒多得是办法让李晏无话可说。
就像现在，一看到李晏放下卷子，艾恒就把他自己的试卷拿过来了。他根本就不在乎李晏反应，也不等她接下来的话，拿起试卷他就想走。
他什么也不怕，不管这个人是不是他老师，他都不怕。对于他来说，老师没有他怕不怕这一说，只有他愿不愿意接触这一说。
李晏不得不叫住他。
她转头，还是不敢看他的脸，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男孩面前，她这个做老师的做班主任的能气场弱得这么可怜。
就像老师们说的，艾恒这个人，太自信了，自信到自负的程度。就像她之前认为的，他真的太强硬，太强势了，至少在李晏面前，他就是这样的。
更何况这件事还是她李晏有错在先。
李晏还是觉得胸闷气短，她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桌子的一角，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现在和李锐关系很好？”
艾恒卷着自己的试卷，语气平淡冷静，若无其事：“还行吧。”
李晏又无话可说了。
艾恒直接转身就走，李晏这次没再阻拦，她抱着膝盖，也不回头看他，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去看艾恒，她背对着他，说：“你现在打报告不加儿化音了？”
艾恒已经推开了门，听到李晏的话时他的动作停了一下。李晏没看他，只猜他应该是一手握着门把，站在门口听她说话。
李晏愚钝，她猜不到艾恒的表情，但应该就是冷冷淡淡的面无表情。
“嗯。”
这是艾恒给她的回答。
说完他离开了。他把门带上，没有用力气，关门的声音不大不小，平平淡淡。
李晏抱着膝盖蜷在椅子上发呆。
其实她的腰很痛，很酸，其实因为当班主任以来总是熬夜，她的眼睛很干。所以她很难受，但她哭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失败了，因为对刚才的发火，她不知道怎么来解释。她自己都不敢去面对伤害他的自己，她不知道怎么提起来。
她承认，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在任性。
她也知道，多来这一趟的艾恒，看不出她的满腔后悔。
她又把事情搞砸了。
李晏用力揉着自己的脸，脑袋里空白一片，只觉得手心潮湿冰凉。
她趴在那已经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这时候唐晓云逛完班回来了，看到李晏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也能猜到大概率是因为艾恒。但唐晓云还有话要说，她用一种无语的语气和李晏说：“刚才我去你班找艾恒，跟他说‘你班主任找你’，他直接在班里喊，说‘叫我干嘛’。”
唐晓云的表情变成了一言难尽和同情。
试想一下那个场景，唐晓云作为老师，去班里找艾恒说出“你班主任找你”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一定不会小，全班应该都能听见唐晓云的这句话。然后艾恒就在全班学生的面吼回去“找我干嘛！”……
这句话，绝对是对李晏作为班主任威严的挑战。如果换成平时，李晏绝对会生气。
但现在她觉得自己没力气了，她知道这样的后果，她却没有动力再去管了。
还没期中考试，学期还没过半，她就已经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了。月考之前天天焦虑自己干不好班主任会被换掉，而在这一晚，这一时刻，她觉得就这样吧，她累了。
她能想象全班学生看向艾恒时的看热闹的表情，也能想象艾恒吼出那句话时学生对她的揣测，也能理解艾恒的愤怒。
她能想象严重的后果，但她没有挽救的能力。
所以，就这样吧。
李晏疲惫的想着，她拖着疲惫的身体，甚至都没有再进那个班，她罕见的提前几分钟回了家，不想再去看想要看她笑话的学生和愤怒的艾恒。
李晏是一个人住，一个人住在一栋两室一厅的小屋里，天气渐冷，夜晚回去，家里难免冷清。
李晏还是累，还是难受。没有解决的问题和新生出的诸多问题让她精疲力尽。
所以她喝了酒。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点点肉，直接用清水煮了蘸酱料吃，就用这个做下酒菜，粗暴的喝啤酒。悲伤之下什么都不顾，即便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还是妄图用酒精让自己获得短暂的解脱。
李晏有点酒瘾，但不大，至少从上班之后，李晏还没喝过酒。但那天晚上，和艾恒生气的晚上，李晏喝了一瓶，心情还是很差，她又打开一瓶。
她在酒精的浇灌中清醒的意识到了艾恒如今肯定很讨厌她。
她也在酒精的浸泡中不由自主的想起前段时间的艾恒。
有一次学校里发书，需要学生下楼搬书。李晏班需要负责整个楼层的搬运，自然叫下去的人就多。李晏带着学生从五楼下到一楼，艾恒也在其中。那时候他已经和李锐关系不错，但李锐正和李晏闹别扭，那么大的个子坐在椅子上稳稳的不动。倒是艾恒跟着李晏下来了，不光下来了，看起来还心情很好的样子。
那会李晏还因为艾恒和李锐交往过密而独自对艾恒心理别扭，但又因为喜欢艾恒，两相矛盾下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只好看他的时候木着一张脸。艾恒自然无知无觉，况且李晏平时的脸色也没有多好看，任谁也没法相信，李晏所有的心情和表情都是因为艾恒而发生的——谁能信啊，哪有这么不靠谱的大人啊。
那会李晏带着自己的学生还跑错了地方，被级部主任吼着去门外等着，李晏又让学生绕个远路从另一个方向来大厅集合。学生离开前李晏看了看艾恒，毕竟还是喜欢他，毕竟她一直珍惜和他接触的每分每秒每一次，于是李晏对艾恒做了一个向上提拉的动作，示意他把自己校服的拉链拉好，领导在这，不好这么随性。
艾恒反应极快，也是因为被李晏练出来了。男孩子在这点小细节上很少在意，学生刚换上冬季校服不久，对艾恒来说，领子上翻是常有的事儿，拉链还非得拉到最下面。李晏平时见到艾恒，本来就跟他没什么话说，没事儿找事儿一样就说“领子弄好”“拉链拉上”之类的提醒他。
艾恒也不愿意，后来李晏也懒得张嘴了，盯他盯得也没那么勤了，再看到也不说话了，只拍拍他的后颈示意他领子没折好，做个往上拉的动作示意他把拉链拉上，来上这么机会，艾恒也就懂了。
搬书的时候，学生动作不太利索，领导们也是吹毛求疵，赶人赶得恨不得学生像特种兵一样训练有素。领导在这，李晏也慌，连忙上去帮学生。
她往前一步想要叮嘱学生几句话，正好艾恒提着一摞书从她面前经过。李晏猝不及防，她本来在领导面前就不敢大声说话，因为艾恒的突然经过，两人差点撞上，李晏猛地噤声，不由自主的往后一缩。
艾恒跑得挺快，擦着她就过去了。几步后李晏听到艾恒压不住的笑声，领导就在不远处，他笑得还那么肆意。他可能是觉得有趣，李晏刚才被他吓到的样子，委实看不出一位老师的端庄稳重。
李晏听到艾恒笑，耳朵都觉得发烫。她知道艾恒看不出来，艾恒肯定也不知道原因，他不知道李晏刚才那一下的瑟缩，多少反映出了李晏这人经历的过于简单，不是因为被突然出现的艾恒吓到，其实还因为她和异性的接触委实太少。
李晏听到了艾恒的笑，他笑声开朗，同样透着股让李晏无法拒绝的痞坏劲儿。领导在这，李晏立刻收拾了心情让组织学生上楼。人来得少，还有两箱书搬不了，就连李晏手里都抱着几本散装的。李晏顺手把手里那几册书放到艾恒抱着的一摞书上，叫着前面的学生嘱咐他们上楼以后再叫几个人下来搬书。
她一回头，看到落在最后面的艾恒正和另一个同学试图把两摞书抱起来。那一摞书就已经很重了，有的学生都是两个人抬一个，艾恒竟然还想一人抱两摞，怀里还压着李晏刚才随手放在他那散装的几本。
那么重他自然抱不起来，李晏立刻就着了急，没想到艾恒还有这么冲动的时候，连忙压下书来说：“你别抱了，你又不行！”
她说这话并不是训斥，是单纯的发急，声音压得也低，语气急促埋怨。李晏自己腰就不好，常年伏案求学的生活让她的腰有时候躺下都觉得疼，刚才看到艾恒搬两摞书的时候李晏觉得自己都好像听到艾恒的腰咔嚓的声音。
她没有训斥，艾恒也没有生气，他似乎听出了李晏的意思不是训斥——他远比平常人要灵敏通透，更不用说是看李晏，哪怕他根本没兴趣去了解李晏，只听个话他又不是听不出来。
所以李晏听到艾恒小声反驳：“我行……”
“……”李晏看着前方离开的学生，没理他，又叮嘱那几个上去的学生叫人下来。
艾恒可能也觉得她不太开心，被她拦下后一直守在书旁边没动，双手负在身后，这次到没有强硬抗拒的表情，反倒是有点不自在。李晏知道他不喜欢跟她在一个空间里，立刻就让他上去了，放在这的书她自己守着。
……
李晏一边喝啤酒一边想起那一幕，她一个人在房间里不自觉的低头就笑了。
想到那个男孩从她身边经过后不自觉的笑声，想到他那句小小声的反驳。那么强势的艾恒，在她这段时间被冲头的愤怒中，其实曾经对她展示过友好。
她眼睛还是很干，她哭不出来，她只能一杯一杯的灌酒，不顾后果。
也是从那以后，李晏开始习惯因为艾恒而夜晚买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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