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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她背对着他们,长发齐腰,一袭及小腿的白裙,静静地就站在距离国兴大剧院门口的不远处。

        看上去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身旁跟着一个脸盘素净的小丫头。

        “你在看什么?”段帆飞顺着陈木古的视线看去。

        人群嘈杂,什么人都有。

        唯独那抹身影很怪异,她过于高挑,气质单从背影就能看出不一般。就这么站在边上凝视着大剧院。

        过了一会。

        那小丫头不知说了什么。她走到大剧院门口的圆柱旁,微微俯身放下一束白玫瑰,在偏头的瞬间,一颗泪滑下砸在花瓣上。

        一辆黑色的四轮车停下,车内下来两个穿黑西服的人。

        那名女子白裙如雪,墨发轻拂。她转身上车,美的宛如那束高洁脱俗的白玫瑰,带着一丝丝的破碎与无助。

        “魏敏?”

        “她怎么会在这?”

        陈木古看向段帆飞:“今天楚明森提起的那位?”

        段帆飞“嗯”了一下:“魏家独女。在淮南贵女中,不论长相气质,还是家世都属于十分漂亮出彩的一位。听人说原本魏家培养她是为了送到宫里,结果没能成。最近正在谈婚事,闹得沸沸扬扬。”

        “送到宫里,”陈木古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低低在嗓子里研磨这四个字。

        “什么?”

        “没事。”

        小陈:“她好漂亮,气质好好。”

        陈木古低语:“的确漂亮,一位十分具有情绪感染力的舞者。”

        “小陈啊,你回巡捕房找人调查一下这位吧。”段帆飞眉一挑,揽住小陈的肩膀,“给你一个与美女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小陈脸色醇红,连忙摆摆手:“不行。她是很漂亮,但我有心上人。”

        “哟,是谁啊?”

        小陈不好意思地避开眼,小声说:“我,邻居,从小就认识。”

        晚上九点多,天空彻底暗下,月亮高高挂起。他们提前联系过大剧院的员工,因此通行无阻。撕开观影室门上的封条,陈木古弯腰先一步进来,段帆飞负责将门关好。

        这里和之前他们离开的模样一般,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味,只不过现在很浅淡。如果不是陈木古鼻子过于敏感,可能都闻不出来。

        他从口袋掏出一个袖珍版罗盘,这是望道特意寻来。

        段帆飞“埃”了一声,惊奇地看着,问道:“木木,你能不能给我看看这个?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罗盘?这么可爱的吗?”

        “你,”

        一瞬间,被木木两个字吓到,陈木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翕张几下嘴,不自然地说了一句:“你瞎叫什么。”

        “我叫陈木古,不是木木。”

        “这样显得我们亲近嘛,木木,你先给我看看。”

        陈木古哑言,段帆飞仿佛觉得理所当然,一副他们就是好兄弟的模样。懒得纠结,实在是不想听见木木两个字,这人八成是真的有病。

        三两下,他将罗盘塞到段帆飞手里。

        段帆飞状似不明所有的又叫一声:“木木?”接着,他好像明白似的,漂亮的眼睛一弯,“是不是还没人叫过你木木?”

        “行,那以后只有我能叫你木木。”

        “……”

        “随你。”

        陈木古不太想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也怕等段帆飞脑子正常非要杀了他,干脆跳过话题,选择解说罗盘:“你把它举起来在四周晃晃。中心的龙头会寻找怨气,最终他指的方向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段帆飞按照他说所做,果然罗盘中间的龙头乱转。几秒间,定在幕布上。

        “这……”

        “看来她就是依附在幕布上。”

        “那怎么办?”

        “如果知道名字,我就可以点香唤。可惜什么都不知道。”

        段帆飞看着陈木古低下眼,似乎有些发愁,显然是觉得棘手,在担忧再出现尸体。他安慰道:“没事,距离7号还有几天,加把力找出她的身份。”

        陈木古看着他眼中的担忧,略微迟疑一下,轻轻点头表示没事。却忍不住不断在心中祈祷,拜托了祖师爷,让一切快点结束,好想回西山。

        段帆飞嘴角一扬,陈木古好像态度软化了一点。他忽然露出一抹苦笑:“木木,我以前经常想会不会有人跟我一样。”

        “我是不是上辈子干了太多坏事,才会导致这种厄运缠身。”

        “你……”陈木古眼瞧着段帆飞高涨的情绪变得低落,原来他和他有一样的烦恼,不忍的轻声说:“段少爷,我师父告诉我,不要去想上辈子的事,要往前看。”

        “往前吗?”

        “对。一切都要向前看。”

        段帆飞歪歪头,十分无攻击性,伸出长臂拍了一下陈木古,眼眸微弯:“木木,你说得对。不过好奇怪,我之前一进来就觉得不舒服,会被怨气影响。可一在你身边就觉得很舒服,那些东西丝毫无法在干扰我。”

        “大概因为我是个道士吧。”

        陈木古下意识缩了一下胸腔,试图隐藏本来就发现不了的命石。

        在下山之前,望道几次叮嘱他,命石一事,减少外传。尽量不要与任何人提起,免得引起无妄之灾得不偿失。

        段帆飞轻轻一笑,戏谑道:“好的,木木道士,日后多多关照,全靠你救命了。”

        “我学艺不精,尽量救命。”陈木古避开调侃的视线,一如既往的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十二点的来临。

        当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观影室的灯“啪”一下子灭掉。幕布随即亮起,却没有出现应该出现的身影。

        正当陈木古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前方,搭在膝上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他下意识要抽走,却听见一句低语:“我有点难受,好像靠着你就好很多。”

        “……”

        惯会如此的段帆飞抓住陈木古稍微松懈的一点,紧紧握住,一副害怕被松开的模样,将五指插进陈木古的五指,直接十指相扣。

        虽然两个男人握手很诡异,但是保命要紧。为了命石,他实在是付出太多。

        感受到二人交缠的手,陈木古有一丝无奈:“不必如此吧?”福灵的威力很大,完全不需要这么亲密的接触就可以驱散附近的怨气。

        黑暗里,段帆飞凑过去,低低呢喃:“你都知道的啊。”

        一股浓浓的热气喷在耳边,陈木古习惯地撤撤身,胡乱应了一声。反正昨天都牵一晚上了,也不在乎这一会。

        比起这些,他更关注,为什么幕布上什么都没有出现。

        因为道士的存在吗?

        如果罗文明的死与她无关,就也没什么忌讳的。大家好好谈谈,她有什么需求说出来解决就行了。想到此,陈木古出声:“你好,我是陈木古。如果你有什么冤屈或未了心愿在心中无法诉说,你可以告诉我。”

        “我会尽量帮你解决。”

        等了一会儿,空气中弥漫着安静,无鬼回应。

        陈木古不得不在再次开口:“如果你是被人害死,你可以现身将一切说明。我会帮你报案查清事情始末,让有罪之人伏法还你一个安息。”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周围怨气横生。手也倏然被人握得更紧,他只能动动手安抚。

        入眼漆黑,怨气充满四周,淹没光明。

        “你难道不想让杀了你的人伏法吗?”陈木古再接再厉,扬声说道,“你留在人间一天就对你产生一天无法挽救的伤害,而他们仍然活着。”

        “现在,你有机会,将你无法宣之于口的苦楚一一说出来。”

        “你应该还记得,昨天还有另外三个人在。他们其中两位都是巡捕房探长,现在正在为了将你的冤屈解决而努力。”

        “我除了是一名道士,更是巡捕房一名特别顾问。”

        “你完全可以相信我,我会努力让你安息。不会让你在人间孤独的等待,在等待中逐渐失去初心。”

        缓缓地,附在骨血的冷意微微褪去,段帆飞脸色却愈发白。虽然呆在陈木古身边会比其他时候对上这种东西稍微好一些,但是当巨大的怨气袭来时,根本就没用。

        仍旧是那么难受,那么难忍,一遍又一遍将他拉入深渊之中。

        许是她在思考,并没有那瞬间生气。

        陈木古静下心,忽然发觉身边人状态不对,手在颤抖,细汗不断,似乎十分难受。微微蹙眉,就刚刚四周怨气暴涨,福灵只能护住他一个人。

        “段帆飞?”

        “你要不要出去?”

        他轻声地问,不禁有些担忧地起身,弯下腰,手试探的按在段帆飞的额头,脸颊,用福灵的力量来驱散无处不在的怨气。

        “我没事,”段帆飞虚弱地说,尾音发抖,骨子里痛得不行,弯曲的腿伸长,“我还能坚持一会,这里危险。你一个人不安全。”

        他捉住陈木古另外一只手,提起力将人按在椅子上。

        “我牵着你就行,赶紧忙你的。”

        陈木古无法舒展开眉,微微侧头,却看不清段帆飞的脸。只有那一双无时无刻都让他觉得漂亮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

        他明明很痛苦,却在视线相交时,眼一弯,露出安抚的笑意。

        无声得轻轻地叹气,陈木古转回头,继续看着幕布。不待他出声,幕布之上就闪闪了好几下,一个女子坐在镜子前梳头,一下又一下。

        她似乎特别在意,将头油倒在手心温热,轻轻的细致地揉搓。

        钢琴声渐起,她起身转了一圈,衣摆的水墨画散开,像雨落似的绽放。看不清楚她的脸,只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很悲伤,很无力。

        她仿佛只有一遍一遍地跳着舞,才能感受到在活着。她对这个世间从期望到失望,一点一点地消磨。

        高昂的乐声悲鸣悠扬掀起阵阵寒意。

        她每一个跳跃旋转,弯腰伸手都带着忿戾。她一直不停地舞动,不停地将生命燃尽。她似乎是想用舞蹈表达出什么。

        悲伤、痛苦、无法忍受、不理解、反抗、失败、沉默、绝望、放弃。

        种种情绪缠绕在一起,她用舞蹈将这一切都表达出。那些不断嚷嚷的嘴,那些一直不肯放过她的手,将她撕裂,按在椅子,摆出人人喜欢的样子。

        她很难过,很无力。

        一次次地消磨,将她打磨成众人喜爱的模样。而她被分裂开,与另外一个她相见。手与嘴看不见她。

        便无法阻止她的舞蹈,她们尽情地舞着。

        在荒无人烟的巷子,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在春暖微风的清晨,在燥热花开的夏天。她们不断地跳着,没有手与嘴的存在。

        只有她与她。

        她们拥有彼此,理解彼此。

        在手与嘴看看不进的地方尽情地拥抱着对方。可是终有一天,她明白。不论是她,还是她,都是她。

        她们仍旧活在绝望之中。

        终于,手与嘴发现了她的存在,围绕着她,拉着她,指指点点着,不断地说着,将痛与苦一起加注灌溉。

        手举着火出现。

        她被嘴死死按在地上,她奋力反抗,她哭求祈祷,她向死亡奔进。乐声缓缓地走向低沉,一个一个重起的音符。

        手与嘴并不甘心,她随着舞而动。

        裙摆宛如飞扬的蝴蝶魅影,在人间飞飞下下,忽高忽低。她埋在土里,看着上面长出带血的头颅,染着玫瑰花色。

        手与嘴向另外一个方向进行。

        画面静止。

        乐声消失。

        陈木古眼中尽是震撼,久久不能回神。她的舞蹈好像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可是说了什么,他不知道。半晌。陈木古才缓过神来,有一抹苦涩爬满心尖。他忍着颤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吗?”

        幕布上出现一个花盆,里面长出一支红玫瑰。同时出现还有一排小字。

        “我在这里。”

        “我想葬在野外,无人记得的地方。”

        须弥,画面消失,花盆被打碎一地。一只眼睛从泥土中滚出来,她用力转动眼球,一点点地逐渐变大。

        最终溢满屏幕,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陈木古怔住。

        倏地,巨大的眼睛一眨一睁。

        无数只手出现,将她按在一块蛋糕上。那顶端有一个在跳舞的芭蕾小女孩,精致又可爱的裙摆随着音乐转动。

        “咔嚓——”

        无数只手从里面伸出来,争先恐后地拉住那个小女孩,音乐声还在继续,手却将她拉入深渊。无数的嘴出现,不断啃咬着蛋糕。

        那里掩埋着一只眼睛。

        一切诡谲又安静。

        倏然,观影室门口一道微微沙哑却很悦耳的女性声音响起。她尾音带着隐忍的哭腔,高跟鞋的声音在黑暗中不断敲打,她十分固执地一遍接一遍问着。

        “月澜。“

        “沈月澜。”

        “是你吗?”

        她步步紧逼,幕布上的手与嘴开始疯狂挥舞,试图冲出来。很快,无数只手与嘴伸向一直向前毫无惧意的女子。

        她不躲闪,就这么直直迎面。

        “不行!”

        “你不能杀人!”

        陈木古无法扭头,但能感受怨气瞬间的爆发。不禁大声喊出来,身体却被死死镶嵌在座椅上。

        不行,她一旦杀了人,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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