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黑暗似乎笼罩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露娜再次睁开眼睛时，她依旧在水里。
她的脑子里还残留着一阵阵晕眩感，身体仿佛沉浸在被绞碎吞噬的恐惧余韵里一时动弹不得，万幸的是没有哪个部位被遗落在黑色旋涡中。
露娜费力地转动头部四处张望，淡绿的水体充斥在她模糊晃动的视野里，忽地，她的视线一凝，在几米外看到了吐着泡泡下沉的某人。
她强令自己行动起来，催动僵硬的鱼尾拍击水体，游窜上前拖着失去意识的波鲁萨利诺试图浮出水面。
波鲁萨利诺的体重对于身量不高的女性来说绝对属于难以撼动的级别，但露娜并不是人类，她的体型小、力量不足的缺点对标的是有强悍腕力和身体素质的鱼人。
这还是在水中，水可以提供浮力，水流能配合鲛人提供推动力，露娜可以较为轻松地处理。
隔着朦胧的水波，露娜看到岸边是修剪平整的草坪，不远处有排列整齐、间距有序的杉树群，这明显是经过人工雕琢而成的景色。
只是四周安静得过分，以至于她拖着波鲁萨利诺破开水面的声音都显得响亮而古怪。
她把人带到了岸边，匆匆扫过周围的环境，面对浑身湿哒哒的海军陷入了苦恼。
溺水的人类要怎么救？他不会已经淹死了吧？
露娜就近趴在他胸口，听到微弱的心跳声后松了一口气，但手指放在波鲁萨利诺的鼻子下面试探，没感受到应有的气流，她这口气又卡在喉咙里。
回想起不久前发生在眼前的救援溺水人类案例，露娜沉着地推着波鲁萨利诺上岸，自己向后退了一段距离，在水中甩尾，击打水体借力一跃而出，精准地砸在波鲁萨利诺的胸口上。
“噗。”一道水柱如她意料地喷出，人类也喘上了气，之前有什么东西碎裂错位的声音大概是错觉吧。
“不，不是错觉。”波鲁萨利诺甫一睁眼就觉得胸口一阵钝痛。他虚弱，他气若游丝，“小姐啊……麻烦你下去一点，我肋骨好像断了。”
在岸上晾了几分钟，刚刚还幽怨地说自己肋骨断了的人类就神采奕奕地支棱起来了。他没掀开衣服检查的意思，搞得露娜也看不出这个海军是真的受伤了还是在捉弄她。
露娜没有指责在水下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受到的惊吓，事实证明，他判断是对的。
她用自己的办法感受着名叫波鲁萨利诺的海军的状态，却渐渐发现了些奇怪的地方，“你，是不是变年轻了？”
他的外貌似乎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但露娜的声音还有些不确定。她连忙看向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没有变小，五官反而微妙地变得更成熟了。
这更糟糕了。
雌性人鱼在三十岁的时候会分尾，尾巴变成双腿和带鳍的特殊脚掌，这时人鱼就可以选择上岸生活。
但鲛人不同，鲛人族无论男女都会在二十岁时候就进行分尾，分出完美的双腿和人类脚掌，分尾的鲛人就好像蛇类蜕皮、蟹类蜕壳，要经历一阵漫长的折磨和虚弱期。
本来距离她分尾还有两年的时间，现在却很不妙。
这是什么造成的影响？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开始的？她被送到这里后没有吃下、触碰任何奇怪的东西，是这个地方特殊到竟能够干预时间？
如果对此感到离奇荒谬，甚至心慌不安，就显得她太没见识了，但事实就是，她确实没有多少这种见识。
装在橡木桶里漂流来的羊皮纸、两次突然的空间传送、水下的怪物，处处都透露出不同寻常，不像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
她有种预感，想尽快离开这里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露娜抿唇，指尖触上了水面上自己的面孔，水面上的倒影一下子被扭曲揉碎。
“耶~被夸年轻老夫可是很高兴的，正好我也有些疑惑想让露娜小姐解答一下，互相交换一下如何？”熟悉的音色几乎像贴着脸侧响起，露娜猛然回神，波鲁萨利诺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在她试图拉开距离前，眉心先一步传来了温热的触感。波鲁萨利诺右手玩笑一般比成□□形状，指尖正若即若离地触着她的皮肤，湿漉漉的烟草味儿慢慢地侵略到鼻尖。
露娜见过这根手指发出明黄色的光线打穿岩石时的轻松惬意，打穿她的脑袋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生物的骨头可没有岩石硬。
波鲁萨利诺一手轻轻撩起露娜遮挡住脸侧的长发，在人类耳朵的位置，一小片规律排列的耳鳞静静地暴露在空气中，细密的蓝色鳞片反射着昏沉的光线显出宝石一般的光泽。
他在她对抗旋涡时，似乎一不小心发现了她的“小秘密”。
这并不可怕、丑陋，他欣赏这与人类迥异的特征，就像欣赏人鱼的鱼尾，就算是诡异地方的诡异怪物，她也足够赏心悦目。所以他没有粗暴地控制住她，反而称得上是客气地询问：“不是人鱼的话，你到底是什么呢？”
露娜可没感觉到客气，耳鳞被迫暴露在他人的视线中让她非常不适，但她没有贸然行动，幅度过大的动作可能被视作攻击的信号。
她谨慎地只转动眼球，视线从他的手指转移到他的脸上，波鲁萨利诺还是一副放松的面容，甚至嘴角还缀着笑，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很感兴趣想要倾听的样子。就好像，他根本没拿手指在威胁她，而是在和平地和她闲谈。
她现在无比赞同阿龙的观点，在人类面前放松警惕就会变得不幸！
“耶~露娜小姐是在骂我吗？”抵在她额头上的手指加重了力道。
露娜尽量心平气和，“我就是人鱼，你不要胡说了。”
鱼人岛那么多鱼人、人鱼，从没有鱼说过她不是人鱼，只是一点特殊而已，这个人类才见过几个人鱼就想来诈她？
露娜藏在水下的手指轻柔地揉捏水流，眼睛依旧和波鲁萨利诺对视着，目光清澈又诚恳，“这肯定是座岛，你不会游泳，也不会航海，我们可以一起离开，翻船时我还可以救你。”
她上岸后是真心这么想的，这个海军虽然有时说话态度气人，但对鱼人、人鱼都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实力不弱又机警敏锐，是个很好的同行人。恰好他又是个果实能力者，她也有可以帮助他的地方。
可人类大概是没有办法信任异族的，不论这个种族是鱼人还是鲛人。在她模糊的记忆中，鲛人的处境也没有比鱼人好多少，只是争斗中流的血更多，捉捕鲛人的代价更大，暂时能用鲜血换来表面的和平。
波鲁萨利诺千锤百炼的见闻色不是摆设，他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但他并没有戳穿，甚至还隐隐觉得有趣。
他本来很有些坏心眼地想和她多聊几句，但离他而去很久的良心慢吞吞地蹦了蹦，真等小人鱼动手了再去捉她，那也太欺负小姑娘了，战斗不是过家家，是很残酷的事。
这位小姐可是努力救过他的，还是两次，就是现在胸口有点痛。
他清醒后就略微打量了一番，她身上在水下刮擦出的细小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身上没有太重的伤势，尾巴的鳞片倒是掉了好几枚，还有纠缠在一起的头发显得有些狼狈。
现在凑近一看，更狼狈了，发间还掺了水草泥沙，一点没有刚见面时健康漂亮的样子。
年轻时说不定就欺负了，好在波鲁萨利诺现在不是真的二十多岁。人鱼也好，别的人种也好，他见过的也不算少，她的身份慢慢掌握就是了，不必急于一时。
所以他提前捉住了露娜在水下预备搞事的手指，顺便笑眯眯地点了点小人鱼的额头，欣赏着她错愕的表情含笑道：“这样吗？露娜小姐真可靠耶~”
……
被耍了，绝对是被耍了，他根本就没有把她当成同等的、需要认真对抗的存在。
露娜乘着泡泡跟在波鲁萨利诺身后的时候既羞耻又懊恼，交锋中的完败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沉不住气的傻瓜。
她又很快振作起来，这不要紧，现在怎么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她有迫不及待地想要见的人。
穿过草坪，他们进入围在四周的杉树林，没走多远就看到前方若隐若现的庞大建筑。
那是一座城堡，典型的人类王国城堡，蓝色的尖塔和堡顶高高耸立。杉树林的尽头就是这座城堡的前花园，花园没有荒废，各色植物都好好地生长在各自的地盘，中央的大型喷泉也没有断流，它不断涌出漂亮的水柱，水柱在高处花一般盛放，从空中又跌落进圆形的水池中。
就好像有辛勤的仆人和园丁每日辛勤维持，但这里根本没有一个人，安静，很安静，连风和虫鸣都没有，所以又隐约透出一丝不协调的虚假，像是时光凝固的静止画面。
露娜有些战栗，因为她原以为是风声的东西渐渐清晰，是许多人沉闷的喘息、叹气、□□、梦呓和模糊的低声交谈。
“波、波，先生，你听到了吗？”她想叫海军的名字，又因为牙齿打颤的磕绊临时改成音节更为短促礼貌的“先生”，她扯住波鲁萨利诺尚且湿润的衬衫袖口。
周围气温不高，正义披风在水下就不知所踪，波鲁萨利诺把湿透的西装和领带脱下来搭在手臂上，顾及有女士在场保留了衬衫，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不是很舒服，他还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痒。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拉住他袖口的那只手，顺势停住了脚步，“听到什么？”
露娜吞咽了一口空气，离城堡越近，她越觉得不适。
“很多人在身边呼吸、说话的声音。”
“他们说了什么？”波鲁萨利诺饶有兴致地追问。
露娜摇了摇头，“听不清。”
波鲁萨利诺沉吟一阵，露娜耐心等待他之后的话语。
他们在岸边复盘了从洞窟下水到转移至附近的经历，他放弃挣扎不是胡乱赌运气或者凭直觉，而是用眼睛耳朵和脑子做出的冷静判断，没有一丝血迹碎肉，两个海贼消失得太迅速，和隐藏在噪音下石块在旋涡中碰撞的声响间歇性地停止，都让他得出可以一试的结论。
而露娜逃跑的反应很快，还全程背对着黑色旋涡，情绪也混乱，自然抓不住细微的信息。她自从感受过人面水母的频率，看到过那些面孔，听到那些哭喊后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满是奇怪的感应和恐惧。
这不应该是她的东西，倒像是有东西通过那一瞬间的接触粘连到了她的精神上。
她现在听到的声音大概也是副作用的一种，但她还是说了出来，就像她仔细地形容了捡到的橡木桶里的羊皮纸，里面提到了巴卡那、克罗夫茨，而她在人面水母的身边还听到了有人在叫一个人的名字，梅维斯。
露娜略过鲛人的能力，尽量详细地和波鲁萨利诺说出了她所知道的所有信息，不是她要依赖谁来思考，只是在脱离洞窟水潭后，他们明显落入了一个更奇怪的地方，她不想因为自作聪明地隐瞒来增加脱困的难度。
况且，她对陆地上的情况一知半解，拿着几个名字也毫无头绪。波鲁萨利诺本身是人类，性格细致冷静，还明显有着更丰富的应对危险和未知的经验。
“最近一个传说突然在各个岛屿之间流行起来。”波鲁萨利诺注视着不远处的城堡，开始不急不缓地讲述。
“永恒国度中居住着永恒之民，那里是不老不死、无病无痛的理想乡，黄金铺地、宝石砌屋，遍地珍馐和美酒。”
“在紫色闪电后的第七座岛屿，那永恒之国名为——巴卡那。”
(https://www.uuubqg.cc/55324_55324551/41307540.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