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宣淮接通了电话。
一路走来的微妙寂静,倾刻间被打破。
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听起来场面混乱不堪。有小孩的哭声,男人的打骂声。以及女人隐忍的劝阻声。
宣淮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一瞬间仍有一种心脏被捏紧的感觉。
心跳扑通扑通的在胸腔里,越来越快。
这通电话仿佛一下将他拉回到曾经混乱、不堪的世界。
“喂——”,宣淮以为自己发出的声音应当是镇定的,甚至冷淡的。
可实际上,仍有一分不易察觉的颤抖,隐藏在他强装的平静之中。
电话那端的人似乎才意识到电话通了,一个微带哽咽的女声几乎用相似的语调说着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的话语:“妈妈也是没办法了…”
浓重的哀伤一瞬间包裹住宣淮,他例行公事般询问一个已经可以预料到的结局:“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那声音很轻,语调麻木,几乎不带情绪。
原本安静站在一旁的周连祁忍不住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的手指。
电话那头的女声泣不成声:“你爸爸又去赌了。他知道你不会理他,就回家来打小澄,逼我打电话给你。”
女人声音里的愧疚和痛苦透过手机仍然传达的真切,像无声的枷锁套在宣淮细瘦不堪的脖颈上。
周连祁站在一旁,注视着那个薄暮中神采灵动向他走来的青年。如今他微低着头,脸上没有表情,长长的睫毛遮住此刻他眼中的情绪,偶尔颤动着如蹁跹的蝶翅。
他能感觉到,此刻的宣淮仿佛被风雪压弯的枝条,即使他足够柔韧,也依然会因重负而伤痕累累。
周连祁抑制不住的往前走了一步,原本因无意倾听隐私而被他刻意拉开的距离陡然间无限靠近。
身旁原本只有空旷的风,仿若置身无边的孤寂旷野。
突然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闯入,宣淮抬头,仿佛看到周连祁鼻尖呼出的热气在冬夜里轻飘飘的散去。
有一瞬间他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对那头仍哭泣不止的养母说:“您别哭了,告诉他,明天我会回去一趟。”
尔后干脆的挂断。
嘈杂和混乱仿佛远去了。
周连祁的眼中没有探究,宣淮也没有倾诉的欲望。
方才那短暂的靠近一瞬间消弭无形。
宣淮才记起自己是害眼前人被赶出家门的导火索。
他也没了再劝的心思。
出于某种奇怪的默契,他们在下一个路口分道扬镳,谁也没说再见。
宣淮很快定好了机票。
第二天他神色如常的出门,只说有事要出去两天。
沈文宜已经醒了,但精神仍不太好,似乎在和周瑞生冷战,只叮嘱宣淮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早点回家。
宣淮心中涌过一丝暖流,原来这就是被人记挂着的感觉。
他坚持想自己处理好养父母的事情,只是因为这份错位的亲情只能由他自己来归置好。
钱可以解决很多事,却理不顺复杂的七情六欲。
清晨八点。
连海国际机场,一架飞机划过晴朗的天际,目的地是临省的云港市。
连海市某高级商务住宅区,周连祁靠在沙发上微微叹了口气,认命般的拨通了电话:“这两天我去云港市出差,帮我备辆车。”
沙发茶几边散落着几张资料,资料上宣淮微微上挑的眼尾弯成了新月,在证件照中笑颜灿烂。
仿佛生命中并没有什么阴霾。
这是宣淮离开云港市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他跟随机场的指引一路到长途汽车站,而后从平坦大道到崎岖小路,颠簸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达了养父母所在的白云镇。
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镇上的年味还很浓,越是小地方反而越是有过节的气氛。
几个孩子们成群聚在一起,在一地鞭炮残红中寻找“漏网之鱼”。有个孩子找到了没被引燃过的一根鞭炮,兴奋的喊起来,引来其他孩童艳羡的目光。
但凡日子红火点的人家,新的一年都挂上了崭新的红灯笼。
正是午饭的时间,外头除了淘气的孩子,便只碰上零星几个眼熟的人。宣淮他们家在镇上人缘差的很,少有人家会主动和他们打招呼。
怕招惹上讨债的。
走过连接镇南镇北的拱桥,余家就在桥的不远处。
远远看去,门庭孤零零的,旧灯笼打了个转。
领居家的阿婆出来倒垃圾,她一把老骨头了,无儿无女,没什么牵挂,反倒不像镇里其他人那样有顾忌。
她看到宣淮回来,惊喜的和他打了个招呼,很快又压低声音担忧道:“昨天晚上闹得可凶了,你回家可要小心一点,实在不行就先来阿婆这躲躲。”
时光流转,幼时的宣淮也曾这样被她一次又一次的收留过。
现在他是个大人了,他安抚的拍了拍阿婆在岁月中逐渐佝偻的背,“别担心,我能处理的。”
阿婆仍是担忧的看着他:“你家里昨天来了好些人,没要着钱,今天恐怕还会来的。”
宣淮扯起笑容,“别担心,我挣钱回来了。”
阿婆听了直摇头,拎着垃圾桶回了屋。
宣淮目送她回去,敛了笑容,走到余家门前。
明明是大中午,余家房门紧闭,连春联都没有贴上。
宣淮拿钥匙开门,却发现锁早就换过了,只好敲了敲门。
屋里很安静,仿佛无人在家。
宣淮面无表情,继续敲。
屋里终于传来了声音,是苏桂香小心翼翼的问话:“是谁啊?”
宣淮敲门的手停在门板上,只停顿了微微一会,很快回答道:“妈,是我,我回来了。”
苏桂香没想到宣淮回来的这么快,她错愕的打开门,果然看见大儿子站在门口。
近两年未见,大儿子仿佛长高了,也更俊俏更耀眼了。与离家时的彷徨相比,整个人显得坚毅了许多。
一时竟让她觉得陌生。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把宣淮让了进来。
“他呢,不在吗”宣淮已经早就不叫那个人爸爸了。
苏桂香听他提到余德水,微微有些瑟缩,而后小声道:“他刚刚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宣淮点点头,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弟弟呢?”
苏桂香倒了杯水给他,又搬了条凳子让他坐,平静道:“我让他去老师家了。”
昏暗的光线下,宣淮注意到她哭的微肿的眼睛,和手腕上仿佛被什么东西砸到了的青紫。
小的时候,每当余德水发酒疯打人,母亲都会先想办法把弟弟送出门,然后回来紧紧抱住他。
她没有丢下他,但也没有救他。
她的怀抱不温暖,甚至有些冷,可宣淮只能和她互相依靠着取暖。
随着年纪渐长,宣淮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可母亲无助哀求的神色和弟弟幼小尖锐的哭声,让他意识到他是一个被感情束缚住的人。
但他不想做束手就擒的人。
他试过报警,警察也来了,余德水在警察面前痛哭流涕,仿佛下一秒就要改过自新。可警察离去后,他们得到的是变本加厉的虐待和报复。
于是他知道这世上有警察也没法解决的事。
他忍耐,周旋,一边打工一边读书,无数次在安静的黑夜里睁眼到天亮。
直到高考结束,他前往连海市,开始往家里寄钱。
余德水开始意识到,他是一个可以产生钱的机器,于是他稍稍收敛了自己的暴戾,偶尔也会露出腆着脸要钱的可笑嘴脸。
而后宣淮在机缘巧合下签约了经纪公司。
这个消息被余德水知道后,他几乎开始以称得上温柔的态度对待家里人,宣淮至今记得那天苏桂香打电话过来,喜极而泣:“小淮,你爸爸只是因为太穷了,是因为穷,他这些年才这样的。”
而弟弟余澄在电话里小声的说,“谢谢哥哥。”
他放弃了他苦苦坚持许久的学业,放弃了去上大学,他也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感到彷徨痛苦,害怕自己的未来是一条永远漆黑毫无光亮的路。
可那天苏桂香的电话,让他终于可以对自己的选择感到稍稍释然,也许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
宣淮的外形条件很好,而且他很能吃苦,学习能力也很强。
他慢慢成为了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赚到了些钱,还获得了和公司新鲜出炉的新任影帝赵润宇共同合作电影的机会。
尽管只是个男四号,但是个丰满立体的好角色。
宣淮以为一切苦难到这里为止,生活终于一步一步有了起色,殊不知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
依然是苏桂香,她声音颤抖的打来电话,语调中带着深重的无助和绝望:“小淮,你爸爸他被那几个酒友带着去赌钱,输了好多钱。”
“怎么办…”她呢喃着,不知在问谁。
电话这一头的宣淮闭上了眼。
而那时在电话里无助绝望的苏桂香此刻正坐在他眼前,岁月从未善待这个女人,四十几岁的年纪,她发间已生了许多白发,眼角刻着被风霜摧折的痕迹,常年劳作的双手在干燥的冬季皲裂开来,如干枯的树皮。
她的表情甚至是有些麻木的,她出于无奈给宣淮打了电话,但其实她并不认为宣淮能够解决眼前的困境。
前路对她来说,更像是没有路。
宣淮凝视她许久,而后安静的打开背包拉链,取出一叠又一叠钱放在桌子上。
苏桂香起初并没有注意到宣淮在做什么,直到她抬头,愕然的看着桌上的钱。
宣淮掏出最后一叠钱,放在她粗糙的手上,而后将她的手连同那叠钱一起包裹在掌心里。
那一瞬间两颗心脏仿佛通过紧握的掌心相连,在同步跳动着,提醒着他们是命运与共的两个人。
宣淮直视着苏桂香的眼睛,那双苏桂香看惯了的,总是潋滟美丽的眼睛里面有着她从未见过的坚定神色。
清澈的眼睛倒映出她一如往昔布满风霜的脸。
“妈妈,你有没有想过,摆脱他,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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