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祸害进宫
我在马背上驰骋,一路回看远处的两个身影,看着他们模糊,变成一团小黑点,恍惚一隐不见。直到最后,王缙依然一言不发,这和平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看够了,我想要回过头来,却停住了。此时我的心弦,蹦得紧紧的,又带着一股微醺的意味,因为从稍微仰头的角度,刚好够看到公子的下巴,他的皮肤看起来很光洁,领口收得紧紧的,中间稍微凸起的喉结,静静地匍匐在那里。公子好听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我时常想,男子的颈部十分奇妙,像是造物主有意盘起小小的一绺轱辘,又像是墨线条的毛笔走到此处,调皮勾了道远山的小顶儿,妙趣横生。
“你呆呆地看我干什么?”那轱辘突然上下滚动起来,吓了我一跳。此时正爬一处高地,马的速度慢了许多,公子的声音便听得很清晰了。
“啊,哈哈......”我迅速把头抽回去,顾左右而言其他,“我在想,宫里饮食是不是特别好,都把你喂胖了。”
“哦......”他的声音宽和悦耳,“是还不错。只是我向来饮食偏素,没想到一点细微的发福也被你瞧见了。”
我越发尴尬了,其实之前根本就在撒谎——那棱角分明的轮廓,怎么像是长胖的样子?唉,真是口不择言啊。
“不过,我见你好像也圆润了。”公子春风般的声音又响起来,“从前跑来像阵风,今日跑来弹弹跳跳的,像个蹴鞠。”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不像在夸我啊:“公子......我吃得很胖么?”
我听到他笑了,果然,他就是在取笑我。我吃了个暗嘣儿,仰头朝他说:“那是因为高兴才这样的!你都不知道,你说带我一块走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因为发现他正看着我,眼睛里浮起几丝细微的情绪,缓缓地爬了过去。
把头抬回来,我心里又乱又欢喜,恨不得噼里啪啦抽自己几耳光,好解释个面红耳赤的缘由。
就这样手足无措地行了一些时候,突然又听到他的声音:“……进了宫,比较麻烦的便是规矩,除了昨日我告诉你的那些,还有几样你我相处需要注意的事情。”
我安下心来,静静听他说。
“第一,若是路上见到我,不可直呼公子,要改口叫‘大人’。”
我点点头,这是自然。
“第二,若是日常有人来访,问你:‘摩诘’在否?便是说我。在便在,不在一律说出门履差了。若那人向你打探我的去向、邀你出门游坐,你也不要答应,要一直等我回来。”他想了想,又接着补充说,“若问你的那人是个女子,即便我在,你也一定要记得说我出门履差了。”
“为什么啊?”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凝重:“这个......你日后会知道的。”
“第三,”顿了一顿,他又继续往下了,“我在宫内的住所有些特殊。你听说过‘花萼相辉楼’吗?”
我摇摇头,听见他解释道:“那便是亲王们居住的地方。当今圣上有五兄弟,其人封号:宁王宪、申王、岐王范、薛王业与邠王守礼。大家宽仁,兄弟手足棠棣一室,闲来邀赏歌赋,极尽礼待。因我与岐王交好,入宫以来便居其隔壁,互为通传。你去了,或有与诸王会面的可能。”
......亲王?我突然意识到状况的微妙,迟疑说道:“这样一来,我或许也有可能......”
他点点头:“嗯,或许也有缘面见龙颜。”
我差点从马上跌下来。他撤手一个急停,把我扶稳了,转眼便看到我欲哭无泪的表情:“我不想面见什么龙颜。公子,可不可以换个地方住?”
他讶异地挑起了眉看我,沉默半晌,重新开口道:“想来是不怎么方便。皇上连同诸王亲自见过公孙大娘本尊,你的样子若被看见,可能会生出事端。难办的是……一时无地可挪。你若不情愿同我一道,便送你去宫伶院。”
他看了我一眼:“只是那里高官厚禄,迎来送往,日夜笙歌,风气不净。你要考虑清楚。”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压根儿就没想过再回那种地方,摇摇头,脑子里登地闪过一个主意。
“公子,我可以戴着面纱。”
我想到了举举送我的那条月白纱巾,这一路我仍带着它。若是没有别的法子,这十五日,或许可以暂借它避一避:“……我同举举在内帷厮混惯了,平日穿的常服也多短衣袖袍,不显女儿形态。若要见人,穿戴那一身,掩人耳目不就是了?”
公子略一沉吟:“不错。身着干练,白日里演习更为方便。只是……你毕竟是个女子,再怎么装扮也不像男儿,会被识穿的。
“所以要同你约定一条:除我以外,任何人与你碰面,识或不识,都不许摘下面纱。上至大家相公、下至五吏六仪,无不是规矩繁多,祭祀大典毕了,自然会领你去认识。
“在那之前,你的真容如何,便是唯我二人能知的秘密。”
官道寂寂开阔,马蹄声振天光破,疾行在前,曙光追后,晨和日丽涌上来了,清风送来那件拓梅大衣素冽的温度,圈裹起大小两个身影。
“……日日维持下来,定有些辛苦,你可守得住?”
我背对他而坐,风轻和地扑脸,扑得温柔丛生。
“……守得住。”
明明是那样简单的对话,不知怎的,却听得我心生涟漪,无限遐想。
多幸福啊,如今,我俩之间也存着秘密了。
我埋头吃吃发笑,将公子叮嘱我的这些在心底重复一遍,突然发觉不对,又细细咀嚼一遍,心下一惊——漏掉的那个重要之处,像把槌子猛地一下敲了我的头:
等等......难道,公子那番话,意思是让我和他同居吗?!
啊啊啊!
此时,马匹已经踢踢踏踏地来到了一处境地,这里四方周正,园林围裹,分出个东西南北门,气势陡然耸立威严。公子示意我噤声勿言,策着马左右绕了几圈,连蹄声也变得轻悄悄的。
过阵子,我们找到了一处小小拱门,公子下马,返过头看着我,手指在俊朗的脸上虚划一笔。
我会意,将包袱褡裢打开,取出那条长面纱来,轻轻裹住自己的脸,系在高尾上。
只见他在门上轻轻叩击了几声,哒哒哒,哒哒。那声音是有技巧性的,一声长,一声短,接替了三段,每段隔了一时。就这样扣完,立刻有人过来开门,恭敬地伏下身来迎我们进去。
原来这竟是个通身的后门。
皇宫里也有这样的地方?我感到十分新奇。公子没有再上马来,只是牵着它,领我朝前走去。我一双眼睛四处滴溜溜打转儿,只见一层层唐砖玉瓦,紫柱金梁,原来是某个大殿的后门。绕过周身时,隐约可见金龙玉凤,立于双台之左右,殿前有月台两角,东立日晷,西设嘉量。再一看四方布景,更是精致怡人、秀雅而不失宏阔:这一厢是茂苑如城画,闾门瓦欲流,那一头是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
其后,时人著有《阿房宫赋》:“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言继秦来,便可见皇宫屋宇之富丽,盖甲无双。
骏马被来人带去安顿了,这时我已随公子站到了屋檐□□的庙宇殿门下,“花萼相辉楼”五个大字,赫赫其名——之所以说它像庙宇,很惭愧,从前我只在万人参拜的道寺佛寺中见到过这样的气派。贫穷欲埋没眼界,我出身微寒,盈亏补长,如今的一切都是靠着最渺小的勤奋和最卑微的努力,层叠几丈砌来。
当然,还有那么些奇特的好运气。
我看看身旁的人,心底感到充盈的幸福。天水,原来有朝一日,你也能和公子比肩而立,共伫这繁华盛世的中央。
我和公子安置在楼中的西厢,坐地朝东,可观日出。
“西厢”这个雅称真美,像庭院中冲撞泥土的豆芽儿、像水镜面撩拨涟漪的柳枝儿,是一股沁生生熟悉的感觉,为此我翻遍了所有的章节典故,却看不到关于这两个字节的一星半点。
......怪了,难道并不是从书中看来的故事?我疑惑起来。
相思的红豆,闲卧的西厢,这之后,还会有什么?
此时一边整理卧房,一边翻找书本,嫌脸纱麻烦,早扯掉了扔在一旁;有几节订书的系线被翻得快要掉下来了,我得赶紧给它们换上新的。摆弄间,一张对折的纸忽的从袖子里掉出来,我捡起它一看,原来是自己写的几行不成篇的小诗。啊,这个不能让别人看到,心里想着,等下把旧书好好堆齐了,马上给它往哪本中间一插了事。
公子进来了,看我这翻书倒墨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渐深:
“拣书时要好好爱惜,这火急火燎的样子,像要把书给啃了似的。”
“我爱学习,”我头也不回的接了一句,“学习使我快乐。”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公子绕开满地的杂乱,一点点地踮脚走路。我抬头刚好看到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便觉得大大的有趣,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他也抬头看着我,只说了两个字:“真傻。”
我回他:“快过来帮我!”
就这样一大一小在房间里搬箱挪椅,磕磕绊绊的,差不多将房间给收拾出来了:床铺靠近窗帷,衣橱放在犄角,书柜上摞的叠的起了三层、灰也掸掉了,其他一律玩物,都摆放在贡台和风挂四周,琳琳琅琅的,倒是一处景观。
公子问:“喜欢这个房间吗?”
我笑着答:“喜欢。不过......”
“不过什么?”
“我原以为真会搬到你的房间住。”佝偻了大半天,我伸直了发酸的四肢,觉得自己越发娇生惯养了,“说不定那样我会更开心。”
“......”公子看起来脸色有点不对劲。
我瞥他一眼,再次哈哈大笑起来:“看你这反应我就放心了。小生愚钝,往后还请公子多多指教。”
我朝他作揖,扑扑手,赶紧朝外面走去。天水啊天水,再装下去便要露陷了。我想,这之后还有十五天,在公子面前心思快要兜不住了,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很快,我便发现自己是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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