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旧事重提

　　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秦兆月在学校的时候依旧遵循着学生模式，总是争分夺秒热衷踩点。然而一出校门，就立刻变成了刻板无趣的职场人士。

　　至少在守时的观念上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

　　她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独自坐下。这个角落的隔间处摆了一盆长势甚好的盆栽，刚好掩住了后面的位子，将这里变成了一方颇有大隐隐于世意味的小天地，显得巧妙而清雅。

　　只有温暖而透明的阳光远远跟随过来，照亮了玻璃桌子光洁的一角，这里安静得仿佛被俗世遗忘一般无人打扰。

　　秦兆月伸出一根手指快速解锁，而后用白皙的手尖流畅地点出一串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接通的，然而接听的人并不是顾岸。

　　秦兆月有些疑惑地问道：“沈秘书，顾岸的私人手机怎么会在你那里？”

　　沈秘书语气熟稔：“秦小姐你好，老板正在办公室里整理出国时需要携带的文件，因此暂时将手机交给我接听，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就回绝掉。”

　　他微带歉意道：“请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将电话转交给他。”

　　随着话筒中传来了一阵不甚清晰的脚步声，而后是开门与门锁合上的轻响。

　　这位年轻的秘书处理事情是公认的一丝不苟，严谨得得令人咂舌。通常情况下他会先将所有来电过滤一遍，自行打发掉那些广告性质和骚扰性质的无聊人士。如果与自家老板有预约就转接到顾岸办公室里，没有预约的号码则会视重要程度而定，或是留下对应的联系方式或是婉言谢绝。

　　这次他转接得这么干脆只是因为来电显示上的号码实在太熟悉了。

　　沈秘书在顾岸身边一向擅长处理各种大小事务，与秦兆月也称得上是点头之交。毕竟对方是自家老板的正牌女朋友，长得漂亮人也温柔，加上老板平时参加各种晚宴都会让她随身陪着，这种昭示天下的举动足以看出她不容小觑的重要性。因此只要是她打进来就会被无条件转接，这也算是一项默认的特权。

　　顾岸看了一眼递来的手机，伸手接过：“阿月，你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忽然他心神一动，不禁勾起唇角，低声调侃，“是想我了吗？”

　　秦兆月被他反客为主，一时竟无话可说，只能矢口否认。

　　正准备出门的沈秘书一转头就看见老板笑得春风拂面，他差点扶不上脱臼的下巴。他忍不住扪心自问道：办公椅上坐着的是他们老板吗？那笑容那眼神哪儿看得出平时如同秋风扫落叶般的冷漠无情啊？

　　年轻有为的沈秘书作为一条可怜的单身狗，被顶头上司结结实实地喂了满嘴的狗粮，还有苦不能说，只能瘫着扑克脸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样默默地往外走。

　　顾岸正在厚着脸皮，含情脉脉地对手机的另一边表白，声音温柔得几乎能融化千年寒冰：“可是我想你了啊。”

　　在反手合上门的刹那，尽管沈秘书奋力挣扎着，依旧再次迎上了一波狗粮炮弹的重磅袭击。他低头喷出一口老血，感觉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可怜秘书青年觉得自己在无形中至少受到了上司堪比十万伏特的暴击伤害，转身眼泪哗哗地合门而出。

　　由于他溜得太快，因此没能听到接下里的对话，更不会发现方才还喜笑颜开温情脉脉的上司仿佛晴转多云一般瞬间沉下了脸。

　　“你说什么？裴骄约你吃午餐？”顾岸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连握着手机的手都无意识地收紧了。

　　“早上的时候我收到一条短信，因为是不认识的号码，我以为是垃圾短信所以没理。然后……他电话就打过来了。”秦兆月有些唏嘘，“我也没想到会是他，毕竟我和他只是在那晚见过一次而已，算不上熟悉吧。”

　　她狐疑道：“可是我根本没有给他手机号码啊，他是怎么知道的？”

　　“弄到手机号码对他而言没有任何难度，简单得只需要一句话。再说你现在本来就是模特身份，私人号码很容易泄露出去。”顾岸声音严肃，“但是他突然约你午餐确实有些……对了，你先把今天早上打给你的号码报给我。”

　　秦兆月翻出通讯录，依言报出了一串数字。

　　顾岸沉吟片刻后肯定道：“这确实是他自己的手机号码。”他好似有些心神不宁，不放心地询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我和他约在了锦园，大概再过两三分钟就到预定的时间了。”秦兆月抬手看了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

　　于是她将视线转向入口那处，仔细地上下左右搜寻了一番。之后果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跟顾岸汇报道：“我看到他了，那现在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啊，我坐的这位置有点偏他可能很难发现。”

　　没等她把话说完，话筒中蓦然传来了一声尖锐刺耳的滑音，之后是重物骤然落地的闷响。话筒中的两人同时静默了一瞬，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你……你刚刚该不会把椅子给弄翻了吧。”秦兆月小心翼翼地问道，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你现在就走人，把这顿饭局给推掉。他那边无须担心，由我来进行沟通。”顾岸无意间对她使用了命令式的强硬口吻，语气严厉而不容拒绝。

　　她实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们约定的地方就在学校附近。锦园这个家常菜馆你也知道，简直人满为患根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和他一起吃个饭有什么问题吗，他不是和你很熟吗，至于人品什么的应该还信得过吧……”

　　其实打电话给他只有两个原因。

　　一是为了试探下他的态度；二是报备下自己的行踪。毕竟现在合约里的女友身份还是有效的，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让顾岸抓到把柄。

　　从那天的对话中不难猜到，裴骄和顾岸家里有一定的关系，要不然顾岸怎么可能甘心被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称作小弟。裴骄敢随意开顾岸的玩笑，伯母也和他非常熟的样子，完全是用长辈对晚辈的口吻和他说话。

　　因此按道理来说，顾岸不应该会是这种激烈的反应。

　　可是他刚刚一反常态，语气严肃，即使知道顾岸阴晴不定的性格一向都让人摸不着头脑，尽管她已经逼着自己去习惯，可是心里依旧有些失落感。

　　“不，既然答应了，我不想爽约。”她语气坚定地回答。

　　对面长时间的沉默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手机慢慢地从手中滑落到桌上。一秒后电话里果然传来了意料之中的忙音。

　　他果然在盛怒之下挂了电话。与此同时，秦兆月的心中隐约升起一丝犹豫与彷徨——顾岸这种反应非常危险，甚至让她有些拿捏不准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做。

　　答应这次午餐，她其实是有一个小小私心的。

　　因为陌生的号码在大清早扰人清梦，当初接听电话的时候她的语气非常恶劣。但是对方毫不在意自己的语气，笑眯眯地自爆家门后就提出了午餐的邀约。

　　秦兆月当时差点被气笑了，谁要跟这种人吃饭啊。

　　虽然这么想，她还是没有发作出来，只是婉言谢绝了这样的邀请。然而裴骄随即抛出了自己的诱饵，不偏不倚恰好对上了秦兆月的胃口。

　　她甚至因为这通电话对他的性子有了些改观。这个人的性格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大大咧咧，说得直白点的话，她甚至感觉裴骄身上隐约散发出一种老谋深算的味道，让她有种直觉上的不适感。

　　这并不是臆测，他不但有手段而且也懂得人心，在电话里他只用了一条理由就让她心甘情愿地上钩了。

　　他当时向她承诺，说可以告诉她一些关于顾岸的秘密。

　　秦兆月的头脑一向转得很快，因此当时就反问道：“可是为什么要特地告诉我这种事情，不怕影响到你和顾岸的关系吗？再说了，你想告诉我的那些事情难道不能在电话里说清楚吗？”

　　尽管隔着电话，秦兆月依然听见了他哈哈大笑中的狡猾之意：“在电话里肯定是说不清楚的，因为我没有心情在电话里面八卦啊。再说这件事情不仅和我那兄弟有关，也与你也有一定的关系”他继续引诱她上钩，“怎么样，要不要定个时间一起吃个饭，顺便听哥哥给你讲八卦啊？保证你空手而来满载而归，绝对不会亏！”

　　最后一句话被他说得豪气万丈，秦兆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在意刚才的那句“和你也有关系”。

　　顾岸从来不会亲口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事情，对于自身的事情总是讳莫如深。即使晚宴上说了一些，那也是因为那些根本算不上私密。她想知道为什么顾岸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会以花花公子的形象示人，会疯狂地熬上通宵工作，会选中她作为女朋友，又为什么说想要终止的时候就终止。

　　这样的他始终游离于自己的世界之外，偶尔却仿佛失神一般流露出少许的温情与柔软。她觉得自己被弄得一头雾水，晕头转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把控，只是被蒙在鼓里。

　　其实她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而自从伯母将那只平安符和巨额支票交给她之后，她这种强烈的预感与日俱增，甚至影响了她的日常状态。这种失控情绪，她非常非常不喜欢。就算顾岸瞒着她，她也要尽力去搞清楚。毕竟她早就被拉下浑了不是吗，这种情况下还怎么独善其身？

　　于是她最终还是没抵得过好奇心的引诱，在电话挂断之前轻率地应下了这次无比诡异的饭局。不过她也不傻，约定的地点是她选的。就算对面的人倒胃口，或者想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旁边的环境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既然逃不过去，不如勇敢面对。

　　正胡思乱想着，面前忽然坐下一个人。

　　她抬头望去，正是满脸坏笑的裴骄。他一身花色衬衫，简直像万花丛中彩翅翩翩的蝴蝶。

　　她微笑了一下算是向他打了招呼，闲聊一般磕叨起来：“你好像迟到了啊。”

　　裴骄笑眯眯地向远处的服务员招招手，随口点了几样招牌小菜，而后才转头道：“其实我是准点到的，只不过你坐的位置太偏了，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么个小角落。”

　　秦兆月点点头，不经意道：“我刚刚打电话告诉了顾岸和你吃饭的事情，没先到他反应挺大，差点把我吓到。所以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下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裴骄撇嘴：“还能有什么问题他这是护食啊。妹妹你怎么不想想，他把你宝贝成那样，怎么舍得被别人看去了。”

　　他翘着二郎腿，领口处开着一颗扣子。明明是副浪荡公子哥的样子，却在苦口婆心地和她讨论感情问题。

　　真是别扭得让她不忍直视。

　　这种无赖的解释也只能骗骗单纯的小女孩，她怎么可能被这种胡话给糊了脑子。果然第一眼的印象很准确啊，这人吊儿郎当没个正经，就喜欢说些俏皮话来打太极。

　　她用满是警告的眼神狠狠地瞥了他一眼，体内的暴戾因子开始蠢蠢欲动。然而生气归生气，该问的还是要问。

　　秦兆月只得屏气凝神，压下升腾而起的暴躁情绪：“裴大少爷，你要是不想好好说话，那我也没必要待在这里了。”

　　她已经开始后悔之前一时鬼迷心窍，莫名其妙答应了这种无聊的饭局。

　　没想到裴骄忽然正色道：“我是真的有话要跟你说的，如果不听完就走的话这趟岂不是亏了么。”

　　他若无其事地补充道：“前两分钟顾岸这小子还打电话给我了，被我掐掉了。”

　　这话说得轻松，然而秦兆月几乎已经想象出顾岸沉下脸来的暴怒模样了。真是有勇气而且无下限的少年啊，竟然敢于挑战顾岸的权威。

　　“对了，你之前打电话给他，他什么反应。”裴骄非常好奇地看着她，细长而狡黠的双眼里满是期待。

　　“一反常态地严肃。”

　　裴骄紧张地搓了搓手，欲言又止：“其实吧，其实顾岸以前喜欢过一个女生，长得和你非常非常像。”

　　抬眼发现秦兆月瞬间仿佛丢了魂一般神情恍惚。

　　于是他的话音忍不住顿了一顿，而后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喂，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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