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风景旧曾谙
那些尖锐而探究的视线仿佛针尖那端的一抹银光，即使没有刺下，却依旧闪耀着令人心惊胆寒的冰冷锋芒。
脑中剧烈嗡动的轰鸣声连着太阳穴随之重重地跳了一下。
然而她只能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只能勉强看懂他身为社长的严肃冷酷和心情不错时偶尔表现出来的孩子气。
但都是片面化的他，因为她完全不了解顾岸本身是怎样的人。半晌沉默中，尽管他依旧坐在自己身边，她却感到非常陌生，连他的情绪都陌生到极点。
在着静默的一刻，厅内传来一阵颇有节奏的脚步声。
迎面走来一位年轻的男子。他步伐沉稳，气度不凡，即使人到中年，棱角分明的下巴，沉着稳定的眸光，很难让人猜出他的实际年龄。这样看来，倒是和顾岸母亲一般，有着时光留下的独特韵味与神秘感。
先前众人掺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立刻转移到他的身上。
然而这种情况下，秦兆月却首先暗暗地瞥了眼顾岸，对方依旧不动声色地垂着眼眸，一副深沉而拒绝沟通的样子。
自从看到这个男子起，顾岸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令她出乎意料的是，当男子坐下的时候，他沉着冷漠的表情骤然裂开，挺直优美的睫毛不由自主地随着身体的动作颤抖了一下。
动作幅度并不是很大，然而对于顾岸而言，这种难以自控已经算得上失态了。
秦兆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如出一辙的英俊眉眼——同样既诱人又冷漠的表情。仿佛千年冰川上轻盈落下的晶莹雪花，习惯以最温柔的姿态拒人千里之外。
男子的脸上带着轻柔的微笑，在顾岸对面无声无息地坐下。那个位置也是大美人身侧最贴近的一个位置。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大美人一下子沉了脸，用毫无温度的目光看着他。她笑起来的时候有多春风拂面，敛起笑意的时候就有多冰寒刺骨。
凝滞的气氛愈发压抑了。
“如果你依旧固执己见，那么今晚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大美人头也不抬，声音冰冷而干脆。此刻在她眼中其他人仿佛全都是空气。
“虽然我们的想法不一样，但是殊途同归不是吗？”男子岿然不动。他的威势隐隐地发散开来，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殊途同归？”听到这个词后她忽然轻声笑了，柔美的笑声里满是嘲讽和不屑，“你这自视甚高的毛病一如既往。”
她凝眸望去：“我就问你一句，你和你儿子商量过吗？你给他留有余地了吗？你敢说你问心无愧吗？”
连珠炮一般接连而来的火力并没有让他自乱阵脚，他正色回应：“我们做大人的至少明白哪条路对他而言是最好的，为他指条明路你怎么反倒怪我插手了。”
这明显是个城府极深的男人，在这种强度的追问下依旧不愠不火对答如流。
“我们都没有插手的权利。”她轻叹了一声，玫瑰花瓣瑰丽的唇角溢出一丝苦笑。
这次他没有回答，反而转头语气和蔼：“刚好宁宁在，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呢？”
陈宁对着顾岸微微一笑，以胜券在握的语气阐述事实一般：“早在三年前就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就算想跑也跑不掉的。”
男人微微点头，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而顾岸依旧置若罔闻，低着额头一言不发。
大美人面上闪过一丝怒气，猛然起身。
椅子快速后退产生的摩擦迸出了尖锐的鸣响，她居高临下地盯着顾岸的父亲，逐字而缓慢地质问道：“所以你是非插手不可？”
被逼视的男人笑而不语，停了一瞬后才温言道：“你怎么这么固执呢，一切只是为了促成美好姻缘而已。”
“美好姻缘？是等价姻缘吧。你总是生活在所有人都围着你而转动的美梦里，以为自己能长久顺遂地随心所欲主导一切。那我告诉你，你的春秋大梦到此为止。”
冷冷扔下这句话后，顾岸母亲长发一甩，拂袖而去。只丢下满桌的宾客与烹饪得香气扑鼻的饭菜面面相觑。
一直默然不语的顾岸终于动了一动，冰霜般凛冽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甜蜜的笑意。他反手握住秦兆月的手腕，向对面充满了威严与魅力的男人微微颔首，而后两人步调一致地离场了。
旋转式的楼梯充满了古典而大气的美感。两人的脚步声在大厅内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顾岸父亲毫不在意地挑起眉梢，招呼其余的人：“那我们就好好地吃一顿饭顺便叙叙旧啊，好久都没看到你们了，现在看来不是俊男就是美女啊哈哈……”
“首先得感谢叔叔的美意，这杯酒我先敬您。”陈宁满眼笑意地举起酒杯。
俊美不凡的男人优雅沉着地端起剔透的酒杯，在“叮咚”一声脆响中达成共识时，还不忘以男主人的身份将这场闹剧般的生日晚宴继续了下去。
顾岸牵着秦兆月沿着旋转而上的楼梯到达三楼后左拐。
随着钥匙的擦咔声，他旋动冰凉的金属把手。在门内站定后微微点头示意秦兆月进来。
尽管有些犹豫，思虑再三后她还是迈步上前。
门内一片昏暗，窗帘拉得非常严实，仅能透进一层淡淡的月华。
当她的身影完全没入门中后，顾岸干脆利落地将门关好并落上锁，之后跨出两步径自靠在窗边，随后双手抱头不再有任何反应。
看得出来他的心情非常糟糕。
秦兆月本能地站在门后，朦胧的月色隐约显出了方形开关的轮廓，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然而她仿佛没看见，只是微微低了头。
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让任何动静打扰到他，她心里模模糊糊冒出这样的想法。
这样凝固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顾岸总算将放下双手慢慢抬起头来，与之同时寂静而停滞的空气中传来衣料摩挲的轻微声响。
“不要开灯。”他声音喑哑而疲惫，仿佛一瞬间就已是沧海桑田。
秦兆月点点头，也没心思去思考这种黑暗的环境下他能不能看到。但是他显然领会了她的意思，随即抬起手臂向她招了招手。
于是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前。
与窗户相对的是床铺。四周的环境与家具的陈设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出的淡淡轮廓让她产生了奇异的熟悉感。
“这是……你的卧室？”她淡淡地问道。
“嗯，你来过。”半晌后他补了句，“别站着了，坐床边上吧。”
气氛太过诡异，但显然他已经调整了状态想要跟她说些什么，于是她依言坐下。
“你不打算去看下你的母亲吗？她的心情看上去非常不好，很生气的样子。”顾岸的母亲完全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刻薄无礼的上流贵妇形象，反而给她留下了高贵大方的可亲印象，因此她忽然愤怒离席挺让她担心的。
“没有必要。”顾岸毫不担心的样子，“我了解她更甚于她了解我，今天当场撕了脸面肯定是因为她早就已经有了主意。”思索了片刻，他回答，“这只是一个恰当而稳妥的爆发时机。”
尽管他思路清晰侃侃而谈，然而语气中的倦意在静谧的环境下毫无遮掩地展现了出来。这说明他依旧在焦虑着。
“那你呢。”尽管有些越界，她依旧鼓起勇气问道：“整件事情的的主题都是围绕着你，是关于联姻的问题吗？”
顾岸抬头看了她一眼。
光线过于黯淡，她无法辨别出那一眼中究竟蕴含了怎样的情绪，然而他这一眼基本肯定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就在她自以为顾岸表示默认的时候，他却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件事情原因在我吗？”
即使整件事情看起来有些扑朔迷离，但是明显顾岸父母对于他的婚姻问题持着完全相反的态度，这就是导火索吧。
因此她点点头：“对。在我这个局外人看来，基本是这个样子的。”
听到她的答案，顾岸第一次笑出声来。尽管音色一如既往的低沉魅惑，宛如大提琴一般悦耳动听，但其中的肃杀意味不言而喻。
“那我给你讲讲这整件事的起因经过。”
他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抵着下巴，仿佛在整理思绪。
“你知道吗？在我出生的时候，我爸已经在外面有了女人。当我妈挺着大肚子在待产的病床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贯坚强的她瞬间哭成了泪人。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不容怀疑，因为是我爷爷亲自到医院里专程告诉她的，我爸那段时间以公务太忙为借口很难得才在医院出现一次。老人家觉得不像话，于是派人去查他这些日子到底在忙些什么。从通话记录到新购的房产，无一不说明着他不但另有新欢还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由于影响太过恶劣，尽管那一刻我爷爷已经有了相应的对策，但还是想听听我母亲有怎样的看法。”
讲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语调毫无情绪波动，完全置身事外一般，仿佛发觉秦兆月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轻笑了一声后才继续说下去。
“我母亲当然是想离婚，她的自尊心还容不下这种晴天霹雳般的的打击。但是我爷爷不让，他老人家的想法是借着这次的疏忽直接断了他的资金链之后将我爸完全架空。但是我爸是什么人，两家联姻本来就是因为门当户对。我爷爷有能力查到他的消息和行踪，他也能很快接收到到自己包养了情人的消息已经暴露的讯息。”
“那之后呢？”
“当时我妈一直在和爷爷对峙，最后反倒被我爸打了个措手不及。我爸当即把那情人的痕迹全部清除，人也被不知不觉地送到了国外，之后接连吞并了几大公司。当我出世的时候，他手中的资产已经扩张了一倍有余。之后他带着自己的身家证明以及满满的诚意，跪在病房门口向我妈祈求原谅。”
顾岸瞥了她一眼：“你知道他当时说什么吗？他说是因为事业原因才接受了那个女人，而那幢别墅只是用于迷惑和讨好她的礼物而已。他就用这种蹩脚的理由让我母亲不要介意。”
秦兆月出声感慨：“你父亲的手段真是雷厉风行，不过按他的说法还是喜欢你母亲的吧？”
“谁知道呢，我又不是他。”顾岸冷哼了一声，接着道，“反正我妈到现在都没原谅他，当时只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与他保持了表面上的夫妻关系，实质上他们早就分房睡了无数年了。”
看着秦兆月哑然的表情，他觉得有些好笑。
“你以为他资产无数就能获得原谅了吗？这反而暴露了他的想法——他以为我母亲爱着他就是最大的软肋，握着这根肋骨他就能随便找个理由将这次的错误搪塞过去。然而门当户对的两个家族势力与声望都几乎平齐，真的闹起来确实对谁都没好处。”
“但是这件事情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就揭过。”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是顾岸母亲美艳动人的外表下绝对有着颗强大的心脏。
这是秦兆月对她的第一印象。她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女人，不是张牙舞爪恫吓人的玫瑰花。她是线条流畅做工精致的□□，一旦开火后果不堪设想。
“我母亲曾经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他自以为凭着漂亮的皮相和丰厚的资产就能无往而不利，从而再次挽回我母亲的心。之后的故事也很俗套，我母亲同意和好而且接受了他的资产作为赔礼，在那之后并没有提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消息而且还生下了我。然而自从那一刻起，我母亲彻底断了对他的心思与感情。”
顾岸的声音莫名有些冷酷：“他恰恰在那个时候完全失去了一个非常爱他的女人，甚至还为此沾沾自喜。”
他平淡无味地总结道：“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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