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秦念野是真的不懂，索性指了指自己觉得好看的一种鱼。
程思益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了穿着一件红色宽松卫衣，扎着松垮丸子头的女孩，袖子还被她微微向上推了推，露出了一截雪白的前臂，上边挂着另外一杯奶茶。
程思益笑笑，“那是花鲈，清蒸最好吃。”
秦念野像是接受了这个建议，“那给我拿两条吧。”
照顾好另外的顾客，终于有了片刻的清闲，程思益带着黑色的硅胶围裙，听清了秦念野的诉求，却撑着鱼缸没打算动作。
“你会做吗？”
秦念野当即不情愿了，“我可以学啊。”
“别糟践了这么好的鱼啊。”
秦念野咬了咬吸管，转头向另外的女人，“阿姨，你儿子不卖我鱼。”
程思益一顿，后腰被他妈顶了下，“怎么了姑娘？”
他妈态度一向和蔼，秦念野笑笑，“我想吃那个，他不卖给我。”
一副在告状的样子。
“混小子，捣什么乱呢！”
程思益被嫌弃，无奈垮了垮嘴角，随意的往秦念野站的位置扬了扬下巴，“我同桌。”
眼前的人当即换上了一副欣喜的同学，“哎呀，你们是同学啊，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秦念野勾唇笑笑，对不认识的人，她一向举止大方，“阿姨你好，我叫秦念野。”
“好好好，是来找思益玩？”
秦念野当即摇了摇头，“没，我在这附近上课，正巧路过，没想到他在。”
“哦，他今天上午刚回来，我让他多休息会，非要来帮忙。”
秦念野看了看随意倚在一边的程思益，笑得开怀，“那他还真挺孝顺。”
“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吧。”
秦念野点了点头，“进来坐？”
女人又看了看女孩的穿着，觉得这店面里实在是坐不下人，索性将程思益身上的围裙脱了下来，推着他往外让他跟同学好好叙叙旧。
秦念野笑得得体，“没事阿姨，我就是碰巧路过，我把他带走算怎么回事啊，您这也挺忙的。”
程思益这时候看到了秦念野背后背着的东西，有些疑惑，“你背着什么呢？”
秦念野往后仰了仰，神秘道，“我的全部身家。”
“德行。”
秦念野耸肩，她一向如此。
“思益，你快去找你同学，我这不用你。”
程思益听话的脱下了手套，满脸的不情愿，秦念野当即摆手说不用，她也没打算给人添麻烦。
程思益甩了甩头发，抽了张纸擦了擦汗，“走吧。”
秦念野又看向他母亲，却发现她一脸的欣慰扬着手，让他们出去转转，甚至想让程思益跟她出去吃顿饭，被秦念野一顿制止，只说不回家吃饭，家里会着急，这才免除了一番拉扯。
“你怎么在这？”
程思益对于秦念野出现在这种市井地区很是意外，她不应该出入各种高档的高楼大厦才对。
秦念野往画室的位置大致指了指，“那边能看见江景，附近还有片公园，绿化也不错。”
程思益点头，那栋写字楼年岁也不小了。
“我老师觉得这边环境能给他灵感，所以一直在这。”
“老师？”秦念野点头，将手里的那杯奶茶递给他，“学画的老师。”
程思益接过，“你，怎么买这个？”
“哦，听说好喝就买了，确实不错。”
“喝不完你还买两杯？”
秦念野一脸看傻子的样，“我就不能给周玙带杯？”
吸管插进去的时候，程思益杯那清脆的一声换回了思绪，自嘲的笑了笑，他是在期盼着什么。“周玙怎么不在？”
“在学校上课呢，说是要去什么竞赛，一堆人补习呢。”
奶茶不太甜，程思益抬手看了看标签，贴心的叫了三分糖，大概某个人跟他一样都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吧。
“你放几天假？”
“三天。”
秦念野跟他沿着巷子溜达，到公园长椅上坐下，“这么短的时间？”
“嗯，训练忙啊。”
“也是应该的。”
秦念野想起什么忽然笑出了声，“没有你，我们班运动会上的成绩实在是不怎么好看。”
对于这种夸赞，程思益当然是全盘接受，“那确实可惜。”
虽说很久没见，但他们二人倒是聊的顺利，之前一直隔着屏幕，靠着网线聊天，还以为见面会尴尬，发现并没有。
“我听王泉说，他跟权樱……”
秦念野顿了顿，随即点了点头，“嗯，不知道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我都没发现。”
“我就说那小子心术不正。”
秦念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合着你早就知道。”
双手背到脑后，程思益一脸的闲适，“这种东西，要是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喜欢，总是会露出点破绽的。”
“那要是不想让对方知道呢？”
程思益唇角的笑僵了僵，随即无所谓道，“那就是暗恋，但既然不想让对方知道，可能就是因为种种原因，不奢想在一起，深埋在心里，这种事情看出来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秦念野眯眯眼睛，“你还挺懂。”
“哎，没办法，喜欢老子的人太多了，经验所谈。”
秦念野摇摇头，不予置评，他这话说的倒也不是没理由，他在学校还真是风云人物，比起周玙的温和却冷淡，他是更受欢迎的那一个，可惜现在不怎么在学校里，学弟学妹们有很多没见过他，自然不知道程思益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那是能跟男孩女孩都玩的好的人，人也开朗，自然招人喜欢。
“刚才那是你妈妈，怎么没见你爸？”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秦念野问什么，程思益就答什么，“送货去了。”
“我家一直条件不好，以前为了给我奶奶治病，更是砸了大笔钱进去，癌症，人还是没救回来，倒是欠了一堆的债。我上小学的年纪，家里总是有人来追债，门拍的哗哗响。”
许是落日的夕阳，打在人身上，让人觉得暖和，程思益少见的袒露心声。
“但我家做的也就是小本生意，短时间根本凑不出那么多钱来，我见过我爸跪着求他们，见过我妈赔着笑请他们多宽限几天。”
“别看我妈现在这样，以前家里条件不错，还是跳舞的，在舞蹈团里工作。”
“求人的时候，什么事都做过，他们甚至要我母亲在餐桌前给他们跳舞，不跳这钱就不给，我奶奶当时的病情等不起，我妈只能应着笑硬跳。”
秦念野脸上的笑逐渐收了起来。
程思益却觉得无所谓，“没办法，那时候是真没钱，但人总要活着。”
“我妈那时候回家就哭，我那时候不懂事，当着我妈的面骂他们，却被我妈拦下了，她哭着跟我说，各取所需，她跳段舞他们给钱，没必要生气。”
“我当时觉得我爸窝囊，可后来看着我奶奶在病床上日渐消瘦，也真的觉得自己可笑。我奶奶那年刚六十岁，看上去比隔壁床那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还显老。”
“我妈告诉我，她当时哭不是因为觉得屈辱，而是觉得这些钱可能还是不够。本心里，我们是感激那些人的，毕竟能借钱给我们，就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了。”
“我奶奶知道后，在病床上一言不发，那时候靠着呼吸机，她大晚上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自己把管拔了，发现的时候奄奄一息，疼的要命坚决不让抢救，最后还是放弃治疗了，没多久就走了。”
“为了避免欠的债更多，我奶奶自己选择了放弃。我爸那天哭得太惨了，我刚上小学，忽然间觉得哪里是我爸窝囊，明明是我不懂事。”
“至亲生死面前，尊严什么的又算得了什么，可人总是要向上走的，我奶奶那么做，是希望我们能活得更好点，所以欠的债，我们一笔一笔地还。我被选中练体育，一开始是去打羽毛球的，但我觉得各项花销太大了，转到了排球，渐渐的出去比赛，能拿点钱回家，到现在我基本上就已经不需要我爸妈再忙碌了。”
秦念野垂了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思益忽然笑了，“没必要这样，我家现在活得不是很好。”
叹了口气，人生无常，她只是在想如果自己落到那种情况，能不能像他们一家那样坚定的往前走，大概是不能的。
他们这副坚韧的心肠，让秦念野觉得艳羡，觉得自己高不可攀。
“所以啊，”程思益的语气轻松了些，“我是真的不抽烟，你知道要是养成了烟瘾的话，我得往里添补多少钱吗，以后少冤枉我。”
秦念野瞧他这副调侃的模样，总算是笑了出来。
“真厉害。”
“嗯？”
“没什么。”
程思益笑笑，摇了摇手里的奶茶，“看在你割爱把你未婚夫的奶茶送我，才告诉你的。”
“那这杯奶茶买的还挺值。”
“那你呢？”程思益往后靠了靠，明显是想跟她多聊会儿。“以后想做什么？”
秦念野不知道他有多希望时间走的慢一点，能多待一会，都是奢望。所以说啊，暗恋的人想瞒，总能费尽心思瞒得无人可知，他连留她多呆一会的心思，都绕了这么远。
秦念野伸了伸腿，“我打算考美院。”
“怪不得学画呢。”
秦念野微笑着点头。
程思益看了看斜阳，“也对，你那么喜欢看漫画。”
“这关系又不大。”
“反正都是画。”程思益摆手。
秦念野笑笑，“这倒是。”
“你爸也同意？”
秦念野冷嗤，“他同不同意，也管不着我。”
随后秦念野把小时候她被秦远风关在房间里的事跟他说了一通，简而言之就是透露了她跟她爸关系不好。
“那你妈妈呢？”
察觉到秦念野眼神中一闪而过的低落，程思益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找补，却被秦念野打断，“他们早就离婚了。”
“我印象中，离婚后他们总共没见几次面，每次看对方都跟看仇人似的。”
秦念野还能笑出来，“起码你爸妈是相爱才有了你，我都不知道他们生我是为了做什么。”
杯中的奶茶喝的差不多了，秦念野站起身，面向夕阳，“其实我觉得，他们两个人应该是爱我的吧，起码我也是他们亲生的，可就是觉得别扭，总觉得跟谁都不亲近。”
“我上小学的时候，同学说我妈不要我，我的家长会我爸从来不出现，受了不少的欺负，如果不是周玙，我大概真的会跟街上的混混一样，整日混吃等死。”
“初中的时候，有人欺负我，我在学校受的委屈从来不会告诉别人，是周玙发现了护着我。我被逼着去欺负别人，我不愿意，那群不学无术的家伙甚至把我往男厕所里拖。”
“我们学校是私立学校，学生们都算是有钱有势，但也都对谁家的孩子没个概念，不会有人知道我是秦家的姑娘就不欺负我，老师们又不敢得罪学生，保不准哪家招惹不起，自己先丢了工作，权当小孩子玩闹，尽量大事化小。”
“但我那次真的被拖进了男厕所，门从外边被反锁，在里面哭天抢地。好在都还是些孩子，再怎么混也没做出出格的事来，周玙见我没回去，课都不上了四处找我。”
程思益静静的听着，那个年纪的男生混起来有多讨厌，他自然清楚。
“最后发现我被关在男厕所，那时候哭得要昏死过去，是被周玙用校服裹着抱出来的。”
“我当时就垫着他的衣服坐在楼梯口，周玙没说什么，直接去了监控室调了监控，老师想拦，都被他推开了。我那时候是真的害怕，只听周玙的乖乖地坐在那，谁劝都没用。”
“那时候还上着课呢，周玙确认了是哪几个人把我拽进去的，挨个班踹门将人拖了出来，当着我的面狠揍了他们一顿，甚至老师也在，那群家伙因为碍着老师在不敢动手，但周玙打得狠。有两个被他扇得脸上都能看得出红印，逼着他们低头跟我道歉。老师想拦，都被吓回去了。一来周玙成绩好，二来他们知道周家惹不起。”
程思益有些不敢相信，这件事是那个看上去一向和善的周玙做的。
“那时候的周玙是真的发狠得在打，谁劝都没用，还是我拦下的。后来周家来人，周爷爷了解了事情之后一句话没说，坚决要求那几个人退学，至于周玙打出来的伤，他们该赔偿赔偿，该走程序走程序，但学校必须开除这些学生。”
“从始至终，秦远风，”秦念野顿了顿，“哦，也就是我爸，没出现过。”
“我不信他不知道我受了什么委屈，也不信他连半天的空都抽不出来，估计就是懒得在我身上花时间。”
程思益有些心疼，却不知道对于这种往事该怎样开口安慰她。
似乎是想起了那个家伙，秦念野脸上漾着轻柔的笑，“周玙告诉我，他们欺负我，是因为我长得漂亮。”
“还告诉我，长得漂亮不是我的错，是他们犯浑，我没有错，也不需要害怕。”
背着夕阳，秦念野转身朝着程思益笑了笑，“所以，我好庆幸我订婚的对象是周玙。”
只有他会在那时候坚决的站在她这一边，只有周玙会认为秦念野什么错都没有，学习成绩差点也没有关系，不受老师待见也没有关系，在那个以成绩为中心的时候，她就是一点错都没有，错的是那些想要拉她坠入深渊的家伙。只有周玙，会在那时候不管不顾一切以她为重，甚至堵上自己。
人生路上每个人的出现大概都是有先后顺序的，然后在每个年纪，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爱即是选择。
不论那个时候的周玙是出自什么样的心理，去做出了那样的事。在秦念野漂泊无依，没有父母爱意制成的双桨四处飘零之时，是周玙将秦念野拽到了自己的船上。并且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两个人的船会不会过载，会不会划得更困难。哪怕是用手，周玙也想要带着她一起往更远处走。
程思益瞬间明白了为什么秦念野这么自由的人，愿意去受没必要的苦来一中读书，不过是因为周玙值得。
低了低头，经此一遭，他跟秦念野大概会是更加交心的朋友，仅存的那点妄念也消失不见，“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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