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行宫,贺兰广希面前铺满了数张已经泛黄的文稿,他依次拿起纸张,极为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阅读。
这些都是周衡生前亲笔所撰的朝政布局和批评文章,字字珠玑,篇篇都是她对政权弊病清晰的剖析。
贺兰广希一边读着,一边想象周衡写下这些文字的模样,他微垂的眸底是一片哀戚之色,心绪随着周衡的文章内容逐渐发散。
……
弘始二十八年九月末,皇宫长生殿,十四岁的贺兰广希静静地凝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卷。
身着一袭赭黄色云锦祥龙花纹长裙的女子批完了一摞折子,瞥见少年定定地在那儿站了良久,她搁下笔,嘴角带着笑意起身走到少年身旁。
“怎么今天这么乖,不吵着和我出去玩了?”
身量已经高过她一个头的贺兰广希转过脸看她,语气中带着些悲伤道:“你现在是安定公主,是摄政王,哪儿还有时间陪我玩?”
周衡笑着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怎么这么委屈?我可没说过不陪你玩。”
“真的?”贺兰广希惊喜地看着她,随后又止不住失落道:“你今年元旦说要为我放一场烟花,九个月过去了,都没兑现。”
周衡作思索状,“我说过吗?”
贺兰广希垮下脸来,“你居然忘了!”
周衡眉眼弯弯,“骗你的,我怎么会忘?”
“哼,你没忘就好。”贺兰广希脸上气鼓鼓的,“你老是这样逗我,我不喜欢。”
“你这小孩儿……”
“我不是小孩儿。”贺兰广希打断她的话,琥珀色的眼睛极为认真地看着她道:“周衡,我只比你小两岁,我们是同龄人,我不想再听你说我是小孩儿了。”
周衡略显惊讶地打量他,少年青涩的脸庞上已经开始显现出棱角,他的身姿修长挺拔,残存的稚气已然被英气掩盖。
“好,广希不是小孩儿,以后我便把你当大人看。”
“你对我说话的语气和对周赋说话的语气一点差别都没有,你还是把我当弟弟看。”
周衡笑眯眯道:“当我的弟弟多好啊,你看周赋的玩具多新奇。”
“我才不要什么玩具……”贺兰广希忽然脸色一变,看向她纤细手腕上的一只赤金石榴手镯,问道:“这是栖霞公主给你的?”
“对。”周衡抬手,云锦广袖顺着白皙的手臂下滑,那只赤金石榴手镯戴在她的腕间,光泽温润,鲜明莹洁。
贺兰广希皱着眉道:“你还是不要戴着它吧。”
“为什么不戴?这镯子皇祖母摄政时戴着,栖霞姑母摄政时也戴着,我现在是摄政王,当然要戴。”
“可是,你的皇祖母和栖霞姑母都……”
“都死了,是么?”
贺兰广希不安地点了点头。
“死又何妨?”周衡眸色清冽,目光透着坚定的深邃,“若能扶大厦之将倾,便是死得其所了。”
……
视线重新聚焦到手中的文稿上,贺兰广希眉心紧拧,神色惨然,他轻声开口,对着一片文稿自言自语道:
“你那时便做好了赴死准备,是么?”
“扶大厦之将倾,”他无奈地笑了笑,“李贻韶沿用了你的改革条文,他倒是把大厦扶了起来。”
“而你却死了。”
房间重归寂静,贺兰广希盯着那隽秀的小楷字迹,惘然出神了许久。
一段时间后,房外传来了通报声:“将军,登云求见。”
收回了停留在文稿上的怅然寂寥的视线,贺兰广希吩咐道:“让他进来。”
少顷,一位身着黑色便服的身材高大、英武有力的男子步入房内,他恭敬地单膝下跪,向贺兰广希行礼道:“属下参见将军。”
“你怎么回来了?”
登云抬起头,有些难为情道:“回将军,闵姑娘发现我们了,她让我们不要再跟着她。”
“凭你们的身手,她怎会发现?”
“回将军,是慕容将军府的二小姐,她故意以匕首挟持闵姑娘,属下们不得不露面。”
“慕容涤新。”贺兰广希微微眯起眼睛,问道:“她还做了什么?”
“她还劝闵姑娘回到将军您的身边。”
贺兰广希一怔,而后道:“清芷不愿回来,是么?”
登云埋下了头道:“是,将军。”
“不愿回来,便不回来吧。”
登云这才抬起头看他,询问道:“要派生面孔继续去闵姑娘身边保护吗?”
“不必,她性子倔强,有自己的想法,我束缚了她多年,也应该放她离开了。”
面无表情地说完,贺兰广希瞥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登云道:“你起来吧。”
登云起身后,又向他汇报:“将军,您让打听的烟花的制造者属下已经摸到了线索。往年元宵灯会都是在长安城南区举办,今年突然移至昆明池畔,其一是因为一首名为《鹊桥仙》的词作,其二是因为有一批游船商人刚刚得到了特别许可,能够在长安城周边流域经营画舫游船。”
登云稍稍停顿,然后继续说道:“属下打听到,那首《鹊桥仙》是慕容二小姐不久前在流觞诗会上献给谌安王和柳国师之女的,短短几日便万众传颂,甚至有人在昆明池畔的鹊桥上刻下了那首词,引得鹊桥这些日子来游人如织。”
“而那批游船商人,为首的是长安城如意坊掌柜陶镌的胞弟陶牧,正是他计划借元宵灯会昆明池畔游人众多之时,开启画舫游船业务。”
“但他却苦于元宵灯会人们更愿意亲自游览,而不是乘船远观。”
“沿河道两岸燃放烟花便是吸引人们乘坐画舫的手段。”
“是慕容二小姐想出的这个法子,也是慕容二小姐指导往烟花里添加金属粉末,才让烟花色彩绚丽斑斓的。”
贺兰广希一脸沉静如水,幽幽开口道:“你如何打听到是她做的?”
登云抱拳道:“回将军,如意坊表面上是家首饰铺子,实际上暗地里倒卖各种信息,属下无能,是用银两换来的消息。”
“无碍,回蜀地后,你去账房领一份银子。”
“属下多谢将军!”
“去把为公主准备的供奉之物都拿出来,过两日我要去万寿八仙宫。”
登云再次颔首抱拳行礼道:“属下遵命。”
……
二月十八日清晨,长安城南,万寿八仙宫高高地耸立在山间迷雾中,巍峨而又庄严。
道馆的门紧紧闭着,慕容涤新奇怪地看着门前摆出的“闭观一日”的招牌,向路过的村民问道:“大娘,为何今日突然闭观?”
“我也不清楚,好像有什么身份尊贵的人要来上香。”
慕容涤新心中甚是疑怪,她绕到了道馆的角落,略施轻功翻墙而入。
整个道馆都静悄悄的,她向各个方向看去,一个人影都没有。
心头笼罩着一丝不安,慕容涤新向着八仙殿的方向匆匆赶去,却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
“师姐!”
身穿素色宽道袍的年轻女子惊讶地回头看着来人,“涤新,你怎么在这儿?”
慕容涤新歪头一笑道:“我见道观闭门谢客,就翻墙进来了。”
“你呀,真是,要是琅师姑在这儿,她肯定会教训你。”
“正是因为师父不在,我才敢翻墙嘛。”慕容涤新撒着娇道:“烛尘师姐,我是来找燕师姑的。”
“你找师父?今日还是算了吧,过段时间再来。”
“为什么?”
烛尘望着天真地微笑着慕容涤新,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头道:“你做了坏事还这么一副坦然的样子,师父帮你圆谎,一直耿耿于怀,好不容易放下了,一旦见着你,她又得难受了。”
慕容涤新“哎呀”了一声,毫不在乎地道:“师姐,带我去见燕师姑吧,我来开导开导她。”
“还是算了吧,师父跟我念叨了好久,说不应该帮你骗人,什么为被附身的少年驱邪,昧了她的良心。”
慕容涤新一惊,“真的有人来打听?”
“何止,还来了两次,二月六日晚上来了一次,二月八日傍晚又来了一次,一直问师父是不是真的给那位叫作小奇的少年驱过邪。”
“燕师姑没有露馅吧?”
烛尘摇了摇头,“师父硬着头皮替你圆谎了。”
见少女笑意璀然,她补充道:“但师父下了命令,以后观里所有人都不许再替你圆谎,一定要改掉你哄人的毛病。”
慕容涤新微微蹙眉,可怜巴巴地开口道:“燕师姑好狠的心。”
“你这家伙,又装可怜。”烛尘扭过脸不看她,催促道:“你快走吧,今日观里有要紧之事。”
“什么事?”
烛尘犹豫了片刻,侧眸看向她道:“一位蜀地的将军在此为前朝公主供奉长明灯。”
慕容涤新心中蓦地一凛,脸色微变道:“将军现在在哪儿?”
“正在八仙殿举办仪式。”话音刚落,烛尘突然慌张起来,“和你说话都忘了正事了,我还要去殿里送东西呢!”
随后,她便迈步向前跑去,临走前还不忘扭头看向慕容涤新道:“师妹,你自己翻墙出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慕容涤新不置可否,只催促她道:“师姐快去吧,别耽误事情。”
看着烛尘跑远了,慕容涤新才转身,向着八仙殿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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