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考私塾（12）

薛鹤竹以为金曜只是在抖机灵玩个梗，缓解一下疲惫的心情。

        虽然才认识没多久，但因为是同龄人且聊得来，薛鹤竹跟金曜迅速熟悉起来。

        都是一样的网瘾青年，薛鹤竹认为自己对这种看着正经实则脑回路清奇的同类十分了解，于是他一边敷衍着“啊对对对”，一边摊开作业本准备抄课文，俨然一副“我自求真务实，不欲陪尔等口嗨”的架势。

        薛鹤竹正甩开膀子埋头苦写，金曜却一手抱着作业本一手背在身后，在宿舍里来回踱步东看西看，打开衣柜和抽屉看，甚至还蹲下来往床底看。

        “您悠着点啊，”薛鹤竹写着作业，抽空瞥金曜一眼，“找啥呢？你怎么看床底都没有心理负担，万一底下有……”

        “底下有东西，真不错。”金曜半跪在地上，伸手一掏，掏出一个落满灰尘的小纸盒。

        薛鹤竹也来了精神，暂时放下笔，抱着本子迈着小碎步来看。

        其实一般来说，作为一个有副本通关经验的人，薛鹤竹昨晚一进来就该先把宿舍的各处都仔细翻找一遍的。可一来昨夜放学晚，太赶时间去狂写作业，二来薛鹤竹昨夜刚与金曜接触，大半心思都放在判断对方是敌是友上，竟忽略了搜查床底。

        纸盒子里乱糟糟的，屯了很多亮闪闪的玻璃球，干枯的树叶和花瓣，还有各式各样的风景画明信片，明信片纸张发黄，很有年代感。这像是小孩子爱搞的百宝箱。

        金曜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两枚玻璃球，它们是昨夜金曜缴获的暗器，跟纸盒子里的玻璃球一样。这个盒子有可能就是他们的鬼舍友私藏的东西。

        薛鹤竹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推推金曜的胳膊：“要不还是给他放回去吧，看样子这是人家的宝贝。给他惹生气了，回头他会报复的，很麻烦。”

        金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没有要拿他东西，相反，我是想给他送点东西的。”

        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电子倒计时钟，放进纸盒：“一个小惊喜。”

        “砰”的一声，宿舍里的板凳被狠狠踢翻在地。

        金曜和薛鹤竹抬头看，只见鬼舍友惨白着脸，站得离他们远远的，身子紧贴着宿舍那头的墙，就差爬到墙上去了。

        薛鹤竹认出了这个电子钟：“这是教室里那块表！边框用奇怪金属做的那个，你啥时候顺出来的？”

        这块电子钟很薄，长度约有两个巴掌，放学时金曜路过讲台出教室时顺手摘下塞进了裤兜里。红色运动校服很宽松，裤子口袋本来就很大，再加上上衣外套的遮盖，外头根本看不出来。

        金曜颇为热情地对鬼舍友招呼道：“肯出来了？咱们聊聊？”

        他看向鬼舍友的目光满含柔情与希冀，仿佛淘金者发现了金子，海盗发现了藏宝图，快退休的老教练发现了小幼苗期的天才运动员。

        “……你干啥呢，别吓我啊。你是鬼上身了吗？”薛鹤竹害怕地缩着身子，小声问。

        金曜不答，仍然盯着鬼舍友，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你认识周雪梦吧？”

        男生宿舍404号房里，两人一鬼很热闹。与此同时，女生宿舍403里则寂静异常。

        秦漫漫失去了她的舍友卫笑，现在只能一个人住。

        晾衣绳上的蓝裙子在白炽灯的光下很扎眼，裙摆飘扬间有点点晶亮，像月夜湖面上跃动的碎银。可这是一间密闭的宿舍，没有风。

        她本来胆子就小，昨晚被那条会自己跑回原位的蓝裙子和红眼睛的宿管阿姨吓了半死，全靠卫笑沉稳地安慰她，她才能顺利地静下心来写完作业。可现在，卫笑不在了。狭小的宿舍像是个骨灰盒子，死寂而沉闷。

        秦漫漫昨夜通宵写作业，今天下午困倦难耐时稍一闭眼，脑海里就全是卫笑死时的模样。虽然卫笑说过作业被抢不关她的事，但她还是无法从愧疚感和恐惧感里逃脱。

        今天在图书馆门口站队后，她从孙来猛和施志南的对话里得知了很多消息。孙来猛确实很擅长从npc那里套取信息，也许这就是老手的经验优势——虽然手段非常不光彩。

        据说，周雪梦是很多年前的一届学生，某天因睡眠不足和压力过大而猝死了。这在小考私塾里不算很大的新闻，但这事传了这么久另有原因。

        小考私塾自建校以来就有不少闹鬼的传闻。这些鬼生前的身份大多数是听话懂事的学生，当鬼后则变得暴戾嗜血。鬼学生们横行肆虐，占楼为王，学校也采取了许多措施来保护师生，作用范围却有限。

        周雪梦死后，早已弃置的音乐教室里有一个穿蓝裙的身影常去弹琴唱歌。后经指认，生前的周雪梦确实在宿舍里藏了这样的蓝裙子。

        学校的教职人员对周雪梦的头痛程度远超过对之前那些鬼学生的。因为每当周雪梦在楼上弹起琴唱起歌，本该全身心投入学习的学生们就会受到很大影响，做出不符合教学理念的许多事，比如去学校角落摘花，比如逃课去音乐教室，再比如看着窗外发呆。

        教职工们一致认为，这些严重影响上岸率的可怕症状都是周雪梦不安好心，蛊惑学生的结果。然而，受到周雪梦影响的不只有紧张备考的学生，还有原本穷凶极恶的鬼学生。

        不知为何，鬼学生们的行为收敛了很多。这让原本打算不惜一切代价处理掉周雪梦的教职工们犹豫了一番，没有下手，但采取了一些其他的限制措施。渐渐地，这里就形成了目前的局面。

        至于如何处理和限制周雪梦和鬼学生，周雪梦和鬼学生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那些学生npc也不知道。孙来猛试图更多地询问周雪梦生前的事，得到的线索却很少，只知道周雪梦以前有个关系很好的同级入学的男生朋友，疑似谈过一段恋爱。后来那个男生成功上岸，又一路顺风顺水地通过难度更加恐怖的中高考，进入了优工厂上班。他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看过继续复读多年的周雪梦一次。

        这些内容跟周雪梦周记里那位送八音盒的友人对得上，孙来猛觉得可以从这个男生身上入手，而那个八音盒可能是一个用得上的东西。

        根据孙来猛的多方打探，这里的学生档案记载得非常详细，还会放入班主任对该学生平时行为和态度的观察报告，以及毕业后的具体去向。如果传言为真，那么男生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周雪梦的档案记录里。换言之，现在只要查到周雪梦的入学年份，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那个男生。

        以上这些都是秦漫漫在跟随孙来猛和施志南逛图书馆时听来的。当然不能白听，孙来猛也暗示她想站队就得把知道的都说出来。秦漫漫说了金曜和薛鹤竹那边的种种进度，惊觉那边千头万绪，细节很多，却理不出很明确的通关思路。孙来猛对此冷笑不已，并表示让她继续明里暗里打探。

        在这种自由度过高、没半点系统提示且容易死得不明不白的游戏里，本就是胆小新人且心眼不多的秦漫漫被迫又担了个间谍身份，一不小心就会玩翻车。

        秦漫漫越想心越慌。

        薛鹤竹现在心更慌。

        他有点搞不懂现在的局面，脑袋里的问号一个接一个不断咕嘟嘟地冒出，已经到了会让密集恐惧症发作的程度。

        如果非要薛鹤竹简单概括金曜和鬼学生的交流，那大概就是“三句话，让鬼替我写作业”。

        第一句是询问鬼舍友是否认识周雪梦，用的是肯定语气。

        从这时起薛鹤竹就开始犯迷糊，周雪梦跟其他鬼学生有关系，他怎么不知道？他跟金曜难道不是基本上都待在一起，获取的信息都一样吗？

        接下来金曜的话让他迷惑翻倍，久久没睡的大脑逐渐停止运作。

        “我可以帮周雪梦实现愿望。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帮我写两份作业，这对你来说不难。”

        “完成后我会把倒计时电子表拿走，把盒子还你，连同昨晚的两颗玻璃球都给你。成交吗？”

        然后，鬼舍友居然同意了。

        薛鹤竹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他觉得以现在的魔幻程度，就算下一秒睁眼时他发现自己在北极卖茶叶蛋，也不会感到惊讶了。

        金曜撕下自己和薛鹤竹作业本后面的几十张空白页，连同要抄的课文的打印纸和笔放在桌子上，示意舍友来写。在这之前，他吩咐薛鹤竹蹲在宿舍另一端的角落，守着纸盒里的电子表，没验收作业前不许拿出表。

        金曜自己则抱着本子站在离桌子不远的距离，当监工。

        他之前的猜测有些已经得到了验证。鬼怕的不是作业本，而是封面上的那块金属。电子表上的金属用料更多，作用范围似乎就更大，如果放进纸盒里，鬼舍友恐怕以后很难再接触到自己的百宝箱。

        金曜监工时，偶然间瞥了一眼自己之前被鬼抓到青紫的手腕和结痂的伤口，以及衣袖上也不小心沾到的卫笑的一点血迹。

        他在旁边时不时提醒：“小心点，别把血滴到我的作业纸上，注意卫生啊。”

        “翻页手别太重，你指甲太尖了，别把作业纸划破了。”

        “小同学，不要急躁，心平气和一点，你看，字都写潦草了。我们老师说要保质保量，你敷衍了事的话，我就要扣工钱了。”

        鬼学生本就狰狞的面容更扭曲了，他血肉模糊的喉咙嘶呵作响，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破损的气管口有血泡泡被愤怒地吹起，越来越大，然后炸掉。但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忍辱负重地进行代写工作，鬼爪在作业本上晃出阵阵残影。

        一时间，薛鹤竹居然有点同情这名鬼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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