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016年·八月⑤
—2016年·八月—
硬熬着又多给那大半块菠萝挤出来了一点消化的时间，躺下的时候都快凌晨三点了。漫长的跨国旅行、恼人的延误和日夜颠倒的时差，照朝本来以为她会一觉睡到中午，结果还是在真切的梦境中惊醒过来，本能地伸开手臂去找那个人的怀抱和体温，翻了个身却发现床铺的另半边是空的。
怎么回事，这个大笨蛋，又是去俱乐部食堂买早饭不告诉她么……不、不对，房间一片昏暗，入眼的是床头发着微光的小夜灯，颜色有些微妙的违和。照朝清醒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巴西、是里约热内卢，她在地球另一端的酒店，不是宫城的老房子，不是她在学校附近租的宿舍，更不是施怀登阿德勒为备受期待的年轻球员准备的单人公寓。
……有多久没做这样的梦了？照朝用手掌遮住眼睛慢慢地坐起来，触手的是一片冰冷的湿意，连耳朵里都仿佛湿漉漉的，嘴唇又干又粗糙，能尝到苦涩的咸味。她披着被子坐了一会儿，也缓了一会儿那种接近窒息的感觉，这才下了床，光着脚，草草地洗了把脸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倒完回来划开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显示是里约当地时间六点五十多一点。通知栏里有sns的点赞提醒，就在大约十分钟之前。
她这个账号知道的人也不多，就几位高中时候的朋友，该出没的人昨天晚上……今天凌晨……总之在睡觉之前就已经出没一遍了，大早晨的怎么还会有新提醒啊，就算加了时差也哪里不对吧？照朝有些莫名其妙地点进去看，结果发现她昨晚上传的九宫格，点赞列表又更新了，这回排在最上头的是tobio_kageyama。
心头刷过一排省略号弹幕，照朝突然就很想打开line对话框，把每一个省略号的每一个圆点都变成一句无不无聊，全部发给日本男子排球国家队的影山选手。晚上还有比赛诶，一睁眼睛就干这种幼稚的事，你是三岁小孩吗？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放下杯子刚想把手机塞回到枕头底下接着睡，页面的最上方却跳出了新动态的横幅条。
很好，说曹操曹操就到，想着谁谁就主动跳到面前彰显存在感——横幅提示显示，新的动态来自tobio_kageyama，来自那位仿佛接收到了她的怨念的日本代表队员。照朝抿了抿嘴沉默了一下，手机都自动熄屏了又被她解了锁，扁着嘴点了刷新。
奥运会是今年最热的热点话题之一，从国内到海外，从东京到宫城，无论在哪儿都是如此。上半年以来不少企业就开始轮着为奥运造势，这个说包了飞机从国内运去一吨大米专供奥运代表团，那个说投资八亿日元搞专属后援点让选手饱尝家乡味道云云，可照朝看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影山发的早饭一打眼看过去还是面包牛奶煎火腿配沙拉。
奥运村也就这样，看着还没ad队里的早饭好吃……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攀比心理，照朝皱着眉，刚想戳开大图仔细研究一下，点进去却显示目标不存在。她愣了半秒，退出去又刷了一下页面，刚才那条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的早餐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tobio_kageyama重新发的一条。
图片加载出来的时候照朝迅速地把手机背面朝上地扣在了床上。早餐盘子还是那个，面包牛奶也毫无新意，只不过多了吃早餐的运动员本人。
左数第一位是早餐餐盘，而右数第一位是出现在画面里的影山飞雄，伸出两根指头对着镜头特别无辜地比了个耶。他拍摄的角度是四十五度仰角，还用了个现在sns上自拍最流行的贴纸滤镜，头上和脸颊上分别用发光笔涂鸦出了小猫的耳朵和胡子。
这个人在国家队都学了些什么啊，照朝突然就很想骂人，还有那个照片，地点定位和时间戳都带着呢，就是刚刚拍的——她早就教过他怎么把时间地点关掉了，这是换了一个新的拍照app所以又不会了吗？简直哦，前几天影山发在sns上的照片几乎都是静物啊环境啊什么的，这冷不丁来一张真人照，就感觉此时此刻的他在和她面对面一样……
一路舟车劳顿又睡眠不足，昨晚还喝了点酒又吹了风，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了那种梦，也不知道在梦里哭了多久，她现在一定丑死了。照朝用手捂了一下脸平复了一下心情，摸索着把手机拿到眼前，从指缝里偷偷往外看。
……在这里矫情什么，照片而已，又不是真的在视频更不是真人，况且她确实是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影山了，连他的脸看起来都有点微妙的不一样，也不知道是角度还是滤镜的锅。照朝还是放下了捂脸的手，想象着黑发穿过手指时柔顺的触感，以及黑发的主人像是猫咪一样微微眯起眼睛的样子，用指尖小心地点了点无机质的屏幕，点在了那位影山选手刘海的位置。
就像泄露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屏幕上冒出了一颗小小的红色爱心，是双击触发了sns的点赞机制。照朝盯着已经被填充成实心的点赞标识和旁边自己的头像盯了一会儿，手指徘徊了半天还是没有主动下手取消它，只是像牵住了某个人的手一样，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翻了个身重新闭上了眼睛。
……
酒店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好，照朝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仍然只有小夜灯的光亮，连时间的流逝感都失去了。line的置顶对话框有长长一串新的留言，是橘子头的年轻男孩被一群小朋友围着，有大家一起扮鬼脸的，有伸出两根手指比耶的，阳光灿烂满口白牙的笑容仿佛能毫无违和感地混入孩子群中。
【你看你看，我也有学生了哦，给天海小老师也秀一下】，日向在对话框里一溜照片的结尾处这么说，还附带了一个大笑的emoji。
照朝把日向发来的图片从头到尾地划了一遍，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就算窗外是重重叠叠的密布乌云也能以自己的光芒完全驱散，日向翔阳就是有这种魔力。她发了个荷包蛋主题的比大拇指的表情包，打下【天海老师觉得很赞jpg】几个字回过去，瞥了眼手机通知栏显示的时间换算了一下，又跟了一句，【午餐有什么推荐吗？】
结果视频邀请马上就来了，日向翔阳的名字和头像在屏幕上随着震动一闪一闪。聊天软件的个人信息更新似乎有延迟，刚才在对话框里看到的头像还是日向在群里分享过的、刚到里约时张开双臂模仿的救世基督，这会儿跳跃在屏幕上的照片就已经变成了照朝昨晚拍的那张，跟sns完全同步。
被子还裹在身上，长发滚得犹如鸟窝，照朝手忙脚乱地对着床头的镜子好一顿乱挠也无济于事，眼看着时间要过了，赶紧接起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直接伸手按住了摄像头。
屏幕里的日向出现在她在照片上看过的小小房间里，冲着照朝元气满满地挥了挥手。阳光透过身后的玻璃窗照进来，也照亮了床头贴着的毛笔字，“行远自迩，登高自卑”，是排球部监督小武老师的手迹——
“再晚回五分钟我就要煮饭了，”房间的主人像是刚刚洗完澡，湿漉漉的蜜柑色短发乖乖地趴下来，脖颈上还搭着毛巾，信号刚接通就开始兴致勃勃地说话，“你在哪里，我去接你，然后咱们出去吃？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又好吃又便宜——咦，”他像是刚刚发现照朝这边的异常，脸猛地凑近了，“你那边怎么回事？”
这一下杀伤力有点大，照朝似乎都能隔着手机屏幕和物理距离感觉到年轻男孩身上的热气，“我没事，”她条件反射地把手机举远了点，倒没忘记手指还死死地按在摄像头上，“就是还没起来也没收拾、丑死了……”
“……哎呀没事的，你快吃饭吧，”拿无缘无故被卷入的人当情绪垃圾桶的都是屑，照朝咬住了舌尖迅速地反应过来，赶快打住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的抱怨。她想起昨天日向抱着她说她像老妈的问题发言，不知道怎么的反而冷静了下来，连说话都顺了，妈里妈气的叮嘱特别流利地一气呵成，越说越顺口，“然后多休息一会儿嘛，我看天气预报说的，今天好热啊，下午不是还要打工？”
怼脸的角度无论怎样的表情变化都能尽收眼底，屏幕那端的橘子头突然可疑地沉默了下来，蜂蜜色的大眼睛往旁边瞥了瞥。即使是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肤色，照朝也能清楚地捕捉到日向飞上脸颊的一丝晕红，“啊……啊，”大男孩前言不搭后语地也不知道应了什么，凭照朝对他的了解，大概是只听到了“快吃饭”前面的内容吧，“那你现在是……嗯，那个，还在酒店？”
“对呀。”清水学姐说得好，紧张就像是感冒，传染给别人你就好了，尤其是听着日向支支吾吾只能说出车轱辘话的样子，好像主动权又被拿回到了手里。照朝躺回到枕头上翻了个身，仗着反正日向也看不见她现在的脸偷偷笑了笑，才主动岔开话题，“给我看看你中饭吃什么嘛。”
漫无目的地说了一会儿没什么营养的话，好像从午餐的卡路里讲到了下午的打工安排，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其实明明可以关掉画面就好的，她大概脑筋也短路了吧，挂掉视频跟日向道了别，照朝才想起来这件事，又好气又好笑地甩了甩一直摁在摄像头上、摁得有些发酸的手，站起来走到窗边。
这第二觉睡得很安稳，身体残留着的疲惫感觉仿佛一扫而空。照朝伸了个懒腰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耀眼的阳光顿时洒满了房间，也把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连胡乱披在肩上的长发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
……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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