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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过去篇·2009年·四月②


“……你喜欢及川学长啊?”

        很好,沉默地走了路程的一大半,影山终于按捺不住把这句话问出了口,跟她想象的差不多。从及川变了称呼喊她的一瞬间起,照朝就知道影山肯定要问,从出了学校门就开始阿照阿照地喊她,第一次是问她等下要去哪里,第二次是问她要不要吃冰棒,第三四五六次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终于到了这第七次的时候说到了正事上——

        “理由呢?表现呢?迹象呢?”照朝连惊讶都不惊讶的,一连串抛出三个反问,气势丝毫不弱。也就是从那句唯恐天下不乱的“照朝妹妹”开始,她早就想好应对的措施了,这回果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真是的,现在她就很想伸手使劲戳戳青梅竹马的额头,要是反过来问也就算了,虽然确实有点自我意识过剩、但毕竟是及川主动来找她的对吧,结果影山这个人,竟然问她,竟然主语是她,“你从哪里得出这种悖论……”想起“悖论”这种词儿大概还要帮他解释,照朝干脆主动给自己打码消音,“[-哔哔-]结论的啊?”

        影山涨红着脸不说话了,一直牵着她没放的手也握得更紧,片刻之后才又小声说,“你不是写了那个……什么稀有金属啊、宝石啊,美得根本不像是凡人之类的。”

        ……哈?从没想过这种奇怪的角度,照朝甩开影山的手,扑过去捧着青梅竹马的男孩鼓成包子的脸,盯着那双绀色的漂亮眼睛盯了五秒,悲哀地发现,这人不是在开玩笑,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校刊那篇东西是她因为喜欢才写出来的。

        刚才还在想这世上不会有人笨到这种程度,结果这就来了。就那篇二十分钟拼凑出来的东西,照朝都不愿意称那玩意儿为文章,连听到影山复述里面的几个词语都觉得辣耳朵,结果这个人还真的觉得她是在夸人?不会吧,这么隐晦吗,照朝一瞬间都有点怀疑自己,不会真有很多人觉得那玩意是她的真情实感——

        不,不可能,照朝坚决地否定了这种猜测。北一的语文教学水平不可能这么烂的,就那种文字垃圾,哪怕不知道出处、看不出来她其实都是拼凑和抄袭,能觉得好的人也该去从小学开始重修现代文才对。

        没错,她那篇东西之所以搞得那么快,也有里面的文字其实都不是她自己动脑子写的原因。什么“他太美了,美得根本不像凡人”之类的狗血比喻,全都出自前几年照朝在外婆书房找到的一套轻小说。

        这都几年过去了,照朝仍然记得当时看到这段比喻时想要撕书的心情,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那套书被外婆塞在了书架的最高层。冗长的句子、奇怪的比喻、视角跳跃的内心戏和不说人话的上纲上线,她只看完了半本不到就感觉自己的脑子被从里到外虐待了一番,半夜睡不着爬起来打开电脑,登陆书籍评分网站给那套书打了一星,顺便滔滔不绝地喷了好大一篇吐槽——足足能装满两篇小学生作文——才终于感觉内心被雷到焦黑的恶气抒发了一些。

        就算别的都不提,影山竟然觉得那种垃圾、那种鬼东西是出于她的手笔!!!照朝感觉自己被不带脏字地指着鼻子骂了一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用力地一头撞上青梅竹马的脑门,“小飞真是大笨蛋啊啊啊——”

        力气有点用得太大了,被撞或者说撞人的那一块还在隐隐作痛。照朝没管那些,在书包里稀里哗啦地乱翻一通,从语文书里把郑重其事地折好的稿纸翻出来,气势汹汹地举到噘着嘴揉着头的影山面前,话都说不囫囵了,“你、你以为我想写那种东西吗?”

        那是她最开始写的那篇稿件,是真正能称为文章、报道、灌注了心血的作品,本来都交上去了,又被照朝跑去新闻部要了回来。事已至此加入新闻部的事情基本就等于黄了,但看完那场测试赛之后的真情实感,她鲜活的内心、蓬勃的感情和用自己的双眼所见证的真实,照朝不想留给任何其他人。

        影山本能地露出了一点纠结的表情,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没错,跟从小逮到个有字儿的东西、哪怕是洗发香波的说明书都能安静好半天的照朝不一样,她的青梅竹马就是属于一摸书、尤其是字儿多的那种就头晕想睡觉的类型,平时看的最多的就是《月刊排球》,或者还包括一些教营养学啦、锻炼方法啦、运动装备挑选啦之类的工具书……

        然而这种时候照朝才不管晕不晕困不困的,扯着稿纸往影山面前又举得近了一些,梗着脖子像只愤怒的小鸟,毫不退缩地跟男孩对视。

        这场对决还是影山先败下阵来。他倒是没接稿纸,就着照朝的手勉为其难地扫了两行,然后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瞪大了眼睛,打量着照朝气鼓鼓的脸小声说,“……你写的是我?”

        “那你以为呢!”照朝本来都要气成一只河豚了,被影山这么盯着看,怨气马上就跑了个一干二净。要不是影山这么帅、这么能吸引全场的目光、这么能让她的一双眼睛只追着他,她也不至于回去之后除了他之外完全脑子空空,想按前辈的要求写点学长主将啥的也完全无从下手,“你、你以为那天我都在看谁啊……”

        现在是四月的开学季,一年之中樱花最盛的时期,也是宫城最为美丽的季节。无论走到哪里满目都是淡粉色的如云花海,和烂漫的、浪漫的、仿佛无边无际的春光。照朝跟影山肩并肩地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偏头看着青梅竹马的男孩捧着她的稿纸默默地读,注视着他或者心旷神怡或者茫然不解的表情变化,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

        是因为这好歹也是和排球有关的文字吗?或者是因为和影山自己有关吗?再或者更加大言不惭一点,是因为出自她的手笔吗?照朝不知道,也没有去想,因为她觉得无所谓,因为现在这个无比专注的影山就在她的身边。

        微风拂过,有零星的樱花瓣停驻在男孩乌黑的发间,又随着影山移动视线的轻微动作掉落在黑色学兰服的肩膀上,看得照朝的心好像也被这温软的薰风吹动,不由得伸出手去,想要为他拂去肩上的花瓣——

        “‘一意专心’,还有这个‘猪突猛进’,都是什么意思?”刚刚伸出魔爪影山就冷不防地抬头了,满脸求知欲地、认认真真地问。像是干坏事被抓包了似的,照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点发热,慌忙在男孩有点茫然不解的注视中把手背到背后,想了想又把脸凑过去。

        “如果像我这样一直这么望着小飞,眼睛里只有小飞、其他不管是什么人都看不到也听不到的话,”照朝跟影山鼻尖对鼻尖,在很近的距离凝望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凝望着那双在大片樱花的粉色映照之下仿佛接近鸢蓝色的瞳仁,身体力行地解答,“就是‘一意专心’,但如果……”她往前靠了一点,用比刚才轻得多得多的力量像贴贴似的,轻轻地撞了撞影山的额头,就在刚才她撞他的位置,“……这样,就叫做‘猪突猛进’啦。”

        ……好像做了一件比想象中还要大胆的事,照朝坐回正常姿势的时候还不觉得,直到发现影山的脸颊也染上了樱花花瓣的颜色才意识到。青梅竹马的男孩红着脸移开视线,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把稿纸折好递回给她,在照朝伸手去接的时候却又猛地往后一缩,用带点愤愤不平的语气小声说,“……他还喊你‘照朝妹妹’。”

        接了个空的照朝简直莫名其妙,脑子转了半圈才反应过来“他”是谁。这个话题好像已经过去半天了吧,连学长都不叫了啊?虽然又不厚道又有点不合时宜,但心里仍然涌上一丝毫无来由的甜蜜与欣喜,照朝在心里默默地向那位从她交了这份稿件开始就各种中枪的前辈隔空合十道歉,伸在半空中的手倒也没收回去,就只是微微弯着眼睛,保持着接稿纸的状态等待着。

        “嘴长在人家脸上,人家怎么叫我有什么办法,”直到影山被她盯得终于败下阵来,把折得方方正正的稿纸交还到她手上,照朝才开口说话,“再说了,你也可以叫嘛,我又不是不同意……哎呀忘记了,”她弯起眼睛,特别做作地用手捂住嘴巴,特意拉长了音,“确实没办法嘛,谁叫小——飞确实比天海小姐小呢?”糟糕,跟那位及川学长一对话,连说话方式都变成那个人的形状了,“我说啊,叫声姐姐来听听?”

        “阿照这个笨蛋,我明明——”影山条件反射地反驳,说到一半才发现照朝笑盈盈地托着腮望着他,“吵、吵死了!”他故意恶声恶气地放大了音量,好像非要和照朝较这个真分出来个高低,“他、他还说你漂亮!”

        ……简直要无言以对了,照朝沉默了三秒钟,把折好的稿纸放回书包里,站起来拍了拍水手服的裙角,又盯着影山看了三秒钟,突然抬手拽掉了绑起头发的橡皮筋。

        这一刻是她计算好的,正好等到了善解人意的风恰到好处地吹来。照朝奶茶色的柔软卷发在樱色的软风中肆意飞舞,水手服的宽大衣领和绀色裙摆被吹得猎猎有声,有着和他眼睛一样的颜色。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仍然坐在长椅上的影山,用手指把腮边的乱发别到耳后,微微笑了,“诶,这难道不是事实么?”

        “怎么,难道……”没留给他更多反应的时间,照朝的目光掠过男孩同样被风吹起的柔顺黑发和脸颊上未散去的一抹樱色,伸出手去。刚才掉在身上和发间的花瓣有不少已经被风吹散了,她拈去固执地停留在影山肩上的一朵完整的樱花,示意他也伸手,把那朵花放在青梅竹马的男孩并不柔软的掌心,任他合上手掌把柔软的花朵和她的手指一同握紧,任反常的称呼和出口的反问最后的尾音仿佛融入这一刻染上樱花色彩的薰风,“……小飞哥——哥,不觉得我漂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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