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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小别


瞿森消失了整整一周,等他再回到禾城时,已经是中秋节后的第二天。

        回去的时候,许如清正穿着一身简单的家居服在厨房里煮东西。快要及腰的长发被她用一个蝴蝶抓夹随意挽起,还有几缕漏网之发散漫地搭在她的肩头。

        看样子许如清应该是在煮汤,她的右手正拿着一个陶瓷白勺在锅里缓缓画着圈。锅中冒着热气,飘出袅袅的白烟,把她整个人在朦胧中勾勒出清丽,绰绰约约。

        许如清外放的音乐播放器里响起了陈小春的《相依为命》。

        “旁人在淡出,终于只有你共我一起……我想确定每日挽住同样一双臂,不必挑选我们成大器……”

        瞿森的脑子里突然被一个词填满,岁月静好。

        初秋的禾城,昼夜温差变大,从外头带了一身凉意回来的瞿森,此刻好生向往许如清那里的温度。他把身上的背包往客厅的沙发上一丢,便径直往厨房走去。

        瞿森从背后轻轻抱住许如清的腰,又把头依偎在她的脖颈处蹭啊蹭的。

        许如清感受到了身后那阵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风,但默契地没有回头,任由瞿森抱着。

        “怎么这么晚才吃饭。”

        许如清说,自己刷着刷着试题,就发现已经过了饭点了。

        “你怎么也不套件衣服啊,现在这里晚上很凉了。”许如清勾完芡,关了火,放下勺子时,碰到了瞿森搂在她腰间的小臂,凉得她不禁“嘶”了一声。

        他还只是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t恤。

        “走的时候没想到天会凉得这么快。”接到那个电话时,瞿森的脑子里就空了,而后又走得匆忙,根本没有想到那么多。

        这世间总是有很多的意想不到,瞿森感慨。

        许如清感受到了瞿森语气里的变化,于是即使那个疑问已经在她的心头啃噬了好几日,她也还是忍住了,没有问下去。

        她抬起手,用手心轻柔地摩挲着瞿森的小臂,试图给他传去一些暖意。

        锅子的余热尚足,里头的汤还在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瞿森贴着许如清,微微晃着身子,他突然想起现在编剧们很喜欢在剧本里用的一个词,烟火气,从前他在片场跟导演打趣,说烟火气是什么,现在想来,大抵便是如此吧。

        许如清原本夹在耳后的一缕碎发掉了出来,瞿森想把它吻回原位,却把许如清弄得痒的不行。

        “刚才怎么不见你痒,真是,”瞿森笑着掐了把许如清腰间的肉:“还有啊,我发现你现在的防备能力变差了,刚才我开门进来,你都没发现,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才不是什么她的防备能力变差了,只是她对他的戒备心弱了而已。

        “我知道是你。”

        “哟,你也会花言巧语式诡辩了啊。”

        “才不是呢。”

        瞿森的钥匙扣上,挂了一个铃铛,声音不仅仅是清脆,而是一种很特别的清透。

        “这你也听得出?”

        “嗯啊,听得出。”

        许如清略带傲娇地说着,然后转过身来,反客为主,双手缠上瞿森的脖颈,微仰着头看他。

        她这才发现,瞿森今天的这身装扮,还真是多少带点坏人意味了。

        黑色短袖t恤,黑色运动长裤,黑色凉拖,还有头上的那顶黑色渔夫帽。

        瞿森把渔夫帽的帽檐压得极低,以至于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却也凸显了下巴那里几根没被剃干净的胡茬。

        他一向很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的。

        许如清伸手去触了触那几根胡茬,瞿森却偏头躲了躲,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近视眼,没刮干净,晚上再刮下。”

        “我说刚怎么这么扎呢!”许如清顺着瞿森,扯开了话题:“对了,你晚上吃过东西了吗?”

        瞿森一上飞机,就累得倒头睡了,也因此错过了飞机上的餐食,他微微侧身,探了探许如清身后的汤锅,问道:“你煮的什么?”

        “菱角汤,这边过中秋的时候,常常吃这个。”许如清眉飞色舞地向瞿森展示自己的厨艺成果。她不是故意要提到中秋这个字眼的,只是单纯想把自己家乡的风俗介绍给瞿森听。

        但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中秋。

        这个中秋,瞿森本该是陪着许如清和她的家人们一起赏月吃月饼的,可他却不告而别。

        明明提出建议的是他,最后食言的还是他。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表达那份歉疚。

        “对不起。”沉默又蓄意了良久,瞿森最终也只能吐出这三个字,这也是在他离开的那一周里,他唯一回给许如清的微信消息。

        那一周里,许如清经历了最初的疑惑,到失落,到气愤,再到担忧,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在看到瞿森的“对不起”三个字后落了下来。

        许如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该生气的,不是吗?可为什么仅仅是看到这三个字,她就心软了呢。

        真是没用,连偶像剧里都说了,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可她却轻而易举地被这三个字说服了。

        或许也是被那反复出现又消失的“正在输入”给说服了吧。

        如今看着瞿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垂着头等待她发落的模样,许如清的心中竟然是心疼多过于气愤。

        “瞿森。”

        “嗯。”

        “我不想说没关系,但……”许如清停顿了一会儿,望向外面的小花园,恢复笑颜道:“但是菱角汤凉了就不好喝了,我们先吃饭。已经来不及一起看月亮爬上来了,等会儿你就陪我看‘花好月圆’好了,都说今晚的月亮会更大更圆诶。”

        所幸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那些错过的,还有机会补回来。

        “好,”瞿森再次把许如清拥入怀内,抱得紧紧的:“谢谢。”

        ……

        许如清觉得,今晚的瞿森变得格外黏人。

        他总是一口一个“清子”、“清子”地唤着,有些事情,许如清都觉得无厘头,可瞿森却依旧不依不饶,仿佛就为了听她一声应和。

        “清子,我手机充电器不见了,你的借我用用吧。”

        “拜托大哥,我是华为,你是苹果。”

        “清子,我忘拿换洗的睡衣了,你帮我去我房间里拿下。”

        “开下门,我递给你。”

        “清子,你眼睛亮,帮我刮下胡子,好不好?”

        许如清放下笔,转向瞿森的方向,刚想用“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怼回去,就对上了他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晚餐是在外头的小花园里吃的,灯光昏黄,加上瞿森一直没摘掉帽子,许如清也就一直没看清他的眼睛。

        他平常一进家门,就会先把帽子摘掉的,然而今天她居然一点没发现他的异常,她怎么能这么粗心。

        许如清的心揪了一下,而她情不自禁微微皱起的眉头立即被瞿森捕捉到,他耸耸肩,笑着说是因为前几天一直被隔壁一个夜里违规施工的工地吵得失眠,所以才这样,没什么事。

        瞿森递出剃须刀,再次请许如清帮忙,她起身伸手去接,却被他一把拉过,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你别动手动脚了,都跟你说这是我第一次用剃须刀了,本就手抖,这万一把你脸弄伤了,后面你还怎么进组。”

        许如清并不清楚男生剃须的步骤,就只能根据瞿森的口头教学,按部就班地操作。她用左手轻捧起他的下巴,然后用右手将泡沫涂在有胡茬的地方,再用剃刀轻轻地去刮。她很注意手的力度,生怕重了一分,会刮破他的皮肤,右手便在这样的高度紧张中微微颤抖了起来。

        其实瞿森完全可以自己操作的,可他偏不;他也可以选择安安分分享受许如清的新手服务的,但他也偏不。

        许如清过轻的力度,让他觉得好像有一根狗尾巴草在他脸上挠着,挠得他痒痒。

        不仅脸痒,心里也痒。

        瞿森虚晃了一下腿,吓得许如清赶紧用手腕搂住他的脖子。

        “瞿森,你别得寸进尺啊!我这手里的剃须刀可不长眼,回头你别自作自受!”许如清弯起手肘,轻打了下瞿森的肩膀,让他别捣乱。

        “你压着我了,我实在是有点难受。”他凑到她的耳鬓,用委屈又暧昧的语气解释刚刚自己“胡闹”的原因。

        许如清一开始没明白,而后在瞿森的眼神示意下恍然大悟,脸也瞬间涨得通红。

        瞿森先前是跨坐在床尾处的,而她现在既是坐在他的左侧大腿上,也算是被夹在他的两腿之间,确实离他的敏感地带很近很近。她想站起身来远离那“是非之地”,却被瞿森牢牢搂住,刹那间,他的唇就覆了上来,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吻混着刚才剃须泡沫残留的西柚香味,竟让许如清觉得有些贪恋与不舍。

        她给出的主动回应让瞿森开始“变本加厉”。

        许如清觉得愈氧愈热,奈何手里还拿着剃须刀,她不敢轻举妄动,怕无意间伤到瞿森,也怕自己手上沾着的剃须泡沫会弄脏他新换的睡衣。后来她实在忍不了那种痒感,便想要站起来些,却发现自己已然没什么力气,又跌回到了他的左侧大腿上。

        瞿森丝毫没有想要结束这个吻的意思,而许如清已经因为缺氧有些体力不支,身体开始慢慢往下滑。她有些许发晕,但潜意识里还是很清楚接下去会发生哪些顺理成章的事。她对那事并不排斥,只是因为未知,还有点害怕。

        瞿森从她手臂上忽然冒起的鸡皮疙瘩中感受到了她的那丝害怕,今日许如清的反应已经让他足够惊喜,他并不打算太过为难她,毕竟这种事情还是得循序渐进。

        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瞿森还是在自己理智尚存之时,结束了那个吻,也结束了自己的“动手动脚”。

        “我再去冲个凉,你也去把手洗一下,都是泡沫。”

        瞿森把瘫软的许如清放倒在身后的床上,让她先缓一缓,只听得她在迷迷糊糊中应了一声“嗯”。

        等瞿森再冲完凉出来的时候,许如清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坐回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大抵是觉得害羞,许如清把脑袋埋在一本巨大的考研书册里,不看门口的瞿森。

        瞿森觉得许如清害羞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我回房间去睡了,你也早点睡。”瞿森站在门边上说。

        “啊?不在这儿睡吗?”许如清放下书本,转过身看他,2秒后她便因为自己的这个下意识提问而懊悔不已:“呃,那个,我的意思是说,你房间里的床单被套一直没换,前两天下了雨,可能有点潮。”

        天呐,她在干嘛!

        “你这是在觉得可惜吗?”站在门口的瞿森满脸得意的坏笑:“都说小别胜新婚,我怕我闹起来,你撑不住,那样我会心疼的……”

        “俗不可耐,滚!”许如清抡起身后的靠枕,朝门口的瞿森打去,同时站起身去锁门,把他硬生生挤出了门外。

        得,乖巧可人的小白兔都能被他逼急,说了脏话,瞿森越发觉得许如清有趣了。

        那一晚,许如清和瞿森都做了一个好梦。

        那也是瞿森这一周以来,第一个安睡的夜晚。

        ……

        休息的时间总是很短暂,中秋节后的第五天,《莱茵绮梦》剧组正式开工,阿飞和小棠也先后回来复工,许如清和瞿森又开始了保持一段距离的生活。

        还真如外界传说的那样,陈伟峰导的片子,拍摄前都是没有完整剧本的,根本不知道导演究竟想拍成什么样。别说什么剧本围读会了,演员们都是当天或者提前一晚才能拿到简陋的台词本,然后临场开始背词,再自己调整状态。这对演员的要求极高,即便是像瞿森这样在圈子里历练多年的老演员,也不能很好地适应。可许如清却显得驾轻就熟,也是,就那么几句词,跟她那堆厚厚的复习材料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但最令瞿森受不了的,是陈伟峰的“随性”。哪天他灵感充沛了,陈伟峰能从清晨拍到凌晨;可若是哪天他没有灵感、不在状态了,便会让所有到场的人员全部停下待命,还不准中途离开。

        在这种“无常”之下,瞿森显得有些焦躁,欧卓诚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他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可是怕阿峰的戏拍到抑郁过,那会儿一部九十多分钟的电影,陈伟峰能磨叽地拍上半年还不止,期间还不允许他们接任何其他的工作。如今算是好很多了,毕竟投资方天天在那头盯着,陈伟峰也不敢拖太狠。瞿森在欧卓诚的劝慰下,重新调整了下自己的心态,本想再用这些话去鼓励下许如清,却发现她倒是云淡风轻的很。陈伟峰让停下的时候,她就去找同场戏的搭档们对对词,请前辈们指点一二,有时候停的时间长了,她甚至还会掏出自己的复习材料来看,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而在经过陈伟峰的特训课之后,许如清仿佛突然开了窍,不仅不再惧怕镜头,还能很好地调动自己的情绪,有几场对手戏,瞿森都被她打动到了。陈伟峰有时都会根据许如清的现场表演,临时改戏。

        不被条条框框所限制的演员,会赋予故事更多的可能性。

        上学的时候,瞿森就曾听自己的老师说过,这世上的演员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表现派,另一类体验派。他算得上是表现派里的优秀学生,而许如清,则是那个体验派里的佼佼者。

        陈太说的一点没错,许如清不是在演梁音,而是她就是,就像是从剧本里走出来的人。

        而更令瞿森惊讶的,是许如清的语言学习能力。在陈伟峰的组里,核心的工作人员多是从香港过来的,大家习惯性用粤语进行交流。刚开始的时候,许如清还只能听懂粤语里的只言片语,有时候还要请瞿森帮她翻译翻译。可拍到半个多月时,许如清就已经不需要再麻烦他了,甚至她还能用一些简单的粤语表达直接回复。更甚者,陈伟峰有时拍着拍着,就开始自己生起气来,然后狂飚申城话,在场的人都不明所以,只感受到了导演的怒意,不敢说话,唯有许如清敢在那种时候同他对话。片中还有不少的法语台词,许如清不过练习了两三天,就能达到旅法人士姜沛升的认可,还被调侃说真是帮陈伟峰既省钱又省时,这下都不用另外再找配音了。

        瞿森感慨,他的那只小白兔还真不是一般的小白兔,昨晚他的那句“小别胜新婚”是俗了点,应当是……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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