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魂(十一)
左护法一惊,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但当他再次打量岑尘时,又疑心自己听错了。
不论怎么看,眼前的少女既无灵力也无妖气,就是个普通人。
刚才那句话倒像是在虚张声势。
想到这,左护法冷静下来,对岑尘冷冷地说:“小姑娘,哪怕你虚张声势也活不了多久,把铃铛交出来,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岑尘笑了笑,从地上坐起靠在墙上,曲起双腿,右手撑在上面半托腮,歪头眨了眨眼,笑意不减:“我只是来问你一个问题的。”
他听到岑尘不急不缓地问:“温玉现在在哪?”
听到这个名字,左护法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双眼瞪大,盯着岑尘,脱口而出:“你怎么……”
随后,他生硬地止住了话题:“我不知道那是谁。”
岑尘也不拆穿他,耐心地说:“这样啊,那我换一个问法。”
她笑着说:“你们的圣君如今在哪?”
左护法心下骇然,这世间知道圣君真名的人不多,她到底是谁?
耐心等了片刻,见左护法没有反应,岑尘笑着问:“还需要我再问一遍吗?”
左护法猜不透眼前少女的身份,不知她有什么手段,不敢贸然动手。他心里快速盘算,妖铃是必须放弃了,日后有机会再取,他得尽快逃脱,向圣君禀明情况,大业不容有失。
逃跑的想法刚一出来,他浑身上下霎时燃起熊熊大火,只是火焰是纯白色的,洁净得没有一丝瑕疵。先前林知竹身上只是出现一小团,他就感到了刺入灵魂的痛,如今被火焰包裹住全身,他痛到惨叫都发不出,只能蜷缩在地上无声呻吟。
岑尘静静地看着他,双眼中隐隐有白色火焰在跳动,这一刻,她整个人像是变了,温良无害的外壳下暗藏的惊涛露出一角,无端让人害怕。
左护法痛得在地上翻滚,不经意间对上岑尘的眼睛,他瞳孔猛地一缩,才明白过来一件事。
原来她就是白色火焰的拥有者。
他恍然大悟,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声音沙哑地开口:“原来是你”
“天道的走狗”
听到“天道”二字,岑尘神情不变,眼中却极快地掠过一丝嘲意,她指尖跳出一小团火焰,随意地把玩,依然笑吟吟地说:“温玉告诉你的?”
左护法知晓自己今日是跑不掉了,虽然痛得意识涣散,但还是极力地发出一声嗤笑:“你追杀了这么多年……何须……圣君多言……”
先前他猜不出,是因为这火焰并非第一次见,有人曾拿着一张古怪符纸放出相同火焰重伤过他的同族,等他成为左护法后,才知晓火焰与符纸皆出于一人之手,那人行踪莫测,当世少有人知,据说是天道亲选的使者,一直以来都在阻止圣君大业。
他放弃了抵抗,任由火焰蚕食身体,用尽全力大笑出声:“圣君……大业将成……谁也阻止不了…”
“……如今为圣君殉道……也算圆满……”
岑尘没听那些“壮志”遗言,她眼神落在他身上空了片刻,半响,灵动的眼睛又重新变得澄澈,轻笑着摇了下头:“做事还是那么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然后她听到了左护法遗言的最后一句,不明意味地轻轻“呵”了一声:“衷心倒算得上,不过不必把自己的死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她脸上挂着笑,声音空灵:“你死可不是因为殉道,身上杀孽如此之重,你不过是偿命罢了。”
此话一出,左护法的大笑瞬间散了,双目充血,恶狠狠地看她:“你都知道什么?”
岑尘歪了歪头,报账似的,缓声说:“50年前,一个戏班夜起大火,二十三人丧命火中,35年前,西边一个小村落,村中一百五十四人一夜间被人屠杀殆尽,,15年前,西北,你附身于一个官兵,手屠四十八人。”
她看着左护法,语气轻柔:“我代天刑罚,你可有不服?”
这两句像是踩到了左护法痛处,他呼吸加重,只觉得身上的灼烧感都弱了几分,经年沉淀的恨意一下占据整个心脏。
“他们罪有应得……”他气息不稳地说。“给他们偿命……他们也配?”
岑尘眼里映照火光,怜悯地看他,只可惜火焰也是冰冷的纯白,没有给目光带来一丝温度。
纯白的火焰原先只是给左护法带来灼烧的痛感,没有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如今却如饿急的猛兽,刹那间烧尽了他身上的黑雾,他本人的身形也随着黑雾的消失湮灭在火焰中。
白火盖住他不甘的眼神,几息间,原地只剩下一颗鹅卵石大小的澄澈石块,烧了左护法的白火附着在上面,却留不下一丝痕迹。
岑尘神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活动了下身体,站起身向石块稳步走去。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眨眼间,莫离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
他四处看了几眼,没瞧见左护法,落到岑尘身上时怔了一下,觉得她似乎有些不一样,莫名让人觉得危险。
紧接着他看到了地上石块上附着的火焰,脸色大变,不自觉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在岑尘与火焰之间来回看,半响才艰难发出一声:“你是……”
岑尘回头,朝他眨眨眼,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勾唇一笑。
嘘,不可说。
于是到嘴边的话又被莫离咽了回去。
他几乎是顺从地回答:“是。”
两人三言两语间像是对完了暗号,心有灵犀地没再说什么,一些东西却在悄悄改变。
莫离看向岑尘的眼神中,多出了试探与敬重。
岑尘已将地上的石块收起,四周干净得没有一丝痕迹,她对莫离开口道:“想说什么便说。”
莫离想了想:“您为何在这里?”
岑尘笑了笑,她的笑容很干净,配上清秀可爱的脸,总会让人放松警惕。
“自然是在等你,不然我何至于做手脚将阿沨引走。”
莫离问的是她来云华城的目的,这个回答却答非所问,但莫离也没觉得自己能直接得到答案。
他暗道,难怪是他先找到这里,明明那个叫萧沨的人修为比他高,追得比他快。
“等我?”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岑尘目光落在他身上,没立刻回答,只说:“你如今还是太弱了,虽说白虎一脉的长老已将毕生修为传于你,你却还不能运用自如。”
莫离被噎了一下,无法反驳。他的天赋已算是白虎一脉百年来最高的,以至于前任族长陨落后他便被定为下一任族长,但毕竟修炼时间太短,如今实力确实担不起族长之名。
不过长老们却似乎很急迫让他变强,甚至不惜将毕生修为传给他,让他自己吸收炼化。只不过到了现在,他能吸收的还不到十分之一。
岑尘抬头,透过暗巷的窄缝望向星海,不知视线落在了哪一处。
“妖族就要出世了。”她向来清脆的声音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莫离一愣,心里的某些猜测落到实处,倒让他有了恍惚感。
“我专门见你,是想吩咐你几句话。”
“我要你随林知竹回到国都,召集白虎一脉如今还存有几分实力的,为他们安排好身份,暗藏在国都中,之后先按捺不动,我会让人告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莫离不知这样做有何用意,但依然无条件地顺从,恭敬答道:“是。”
随即,他有些茫然:“妖族出世,那之后,人族与妖族……是否还会开战?”
岑尘理理衣袖,拍走身上尘土,漫不经心地说:“放心,打不起来。”
听到她这么说,莫离松了口气。
“不过若是运气不好,之后确实还要打一场仗。”
莫离一口气没松完,卡在了半路,面无表情地看她。
岑尘这时候倒又像个年纪不大的少女了,耍完人之后毫无愧疚,笑吟吟地说:“原因现在不便说,你以后会慢慢知道的。”
这时,莫离察觉到一股极寒的气息向他们快速逼近。
“哎呀。”岑尘叫了一声,神色却毫不意外。
“不愧是阿沨,这么快就察觉到了。”
没等莫离有所反应,岑尘干脆利落往自己侧颈一劈,给莫离留下一句:“就当是你救了我。”
随后整个人晕了过去,软软地倒在地上。
莫离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一时无言。
片刻后,萧沨的身影闪现在岑尘身边,他见岑尘失去意识地倒在地上,蹲下身眉头微皱,看向莫离的眼光中多了谴责。
莫离:“……”
他还没有向萧沨解释眼前的状况,萧沨却已经轻轻将人抱起,什么都没问,足下轻点,衣袂翻飞,眨眼融入了夜色里。
萧沨将人带回府衙,林知竹派人找来郎中,得知只是昏倒,并无大事后,她便退出客房,问站在院中的莫离:“发生了什么?”
莫离摸不准岑尘的意思,不好贸然暴露她,心中编了一套说辞,顺畅回答:“我寻着味道追去,转过了几处巷口后就发现这个姑娘倒在地上,抓走她的左护法已经不见踪影,所幸人还活着,紧接着萧兄就来了。”
林知竹皱了下眉:“奇怪,左护法抓走人不就是因为铃铛在她身上吗?但现在铃铛还在,人也还活着,那妖物为什么要放过她。”
她盯着莫离:“你没有瞒着我什么吧。”
莫离脸色不变:“我说的便是事实。”他微垂下眼,“沐沐,你不信我吗?”
林知竹一顿:“没有,只是觉得太过蹊跷。”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带着一个累赘实在难以逃脱,身后追击又紧,比起铃铛来更惜命,于是干脆放弃了。”莫离试图解释不合理之处。
林知竹视线转向一旁的萧沨:“萧公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萧沨神色淡淡地看向屋内,眼神也淡,他向来如此,所以总让人分不清他是在想什么。
半响,他微微摇了下头。
林知竹只好叫走莫离,与他同去书房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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