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屋
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是大虞朝盛事,始于高祖皇帝,当年惠昭皇后首办花朝,万民咸乐,传颂至今,文人雅士无不赞贺。
故能承花神的,皆是众望所归的贤德夫人。
古有慧昭皇后,去年是皇帝的姑姑,敦善长公主。年初,嬴京贵人便寄望着花落谁家,其中以太妃林氏、贵妃孙氏和徐相夫人王氏为众望所归,更甚,入京朝贡的云南王郡主也有意一争。
可谁也没想到,宣州来的小户女,会一跃成为摄政王的王妃。
虽有先帝赐婚,纵然家学渊源,但十五年变迁,当年的杜太傅早已致仕,宣州杜氏也只荣华一时,就遽然回了祖籍。听说现下后辈从商,再无过往风光。
寿宁宫内,因孙贵妃的一句话,陷入难得的沉静。
如今,的确无人敢和她争锋。
即便是太妃……
方才字字句句恭维林太妃的庄嫔,被林太妃一瞪,气忍不住撒向罪魁:“孙姐姐的意思,这次花朝节全仰仗王妃娘娘了?”
“不然呢。”孙贵妃撩了眼皮,“你也想出这个风头?”
庄嫔暗骂,皮笑肉不笑说:“岂敢,只是我记得,去岁年尾,皇上为博姐姐一笑,说唯有姐姐可堪花朝大任。”
“原是为我抱不平。”孙贵妃一下恍然,冷笑,“谁说的,你自找谁去。”
“我——”她和皇上算账不成?
庄嫔埋怨地想,不就是故作清高,明明觊觎花神两年了,一直不成,眼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可不信,会拱手让人。
哪年的花神不是明争暗斗,各有各的威风。庄嫔清楚的很,不止孙贵妃,林太妃更惦记已久呢,若非自己身份不够,怎么也要争一争。
看似不过如平常节宴,但旁的是自家办,请世交好友,花朝却乃嬴京一大盛事。银钱由国库公出,不谈宴时何等风光,单说从中捞得的油水,就不是她的月俸能比。
正悄悄惦记,上座的林太妃终于出口,自谦道:“哀家老了,怎好误了花朝雅事。”
庄嫔奉承不断,说了一串花儿似的话,哄得太妃大笑。
杜蝉君走进寿宁宫,便见如此和乐的场面。
众人起身福礼,林太妃也下了阶。
杜蝉君不善言辞,也怕说错话,索性照旧,端端正正落座,有人提起她,便笑的温温淡淡,不卑不亢回答。若旁人谈笑,她则安静在一旁,摆出和善的倾听之态。
这不温不火的样子,倒让满殿贵女面面相觑,摸不准她的脾气。
庄嫔耐不住性儿,率先提起花朝节,一番戴高帽子的恭维后,笑着福身:“花朝盛事,王妃娘娘当仁不让。”
林太妃含笑点头,推波助澜。
等事情敲定,杜蝉君一人难敌众口,已然被推上高位。
在寿宁宫用过点心,众妃回宫,她把沮丧埋在心里,面上不显。正欲离开,席对面的孙贵妃,却婀娜走来:“娘娘大安。”
杜蝉君起身:“贵妃多礼了。”
孙贵妃红唇勾笑:“娘娘可知,太妃与妾身都在争这花神主持,不止我们,满京等着施展才华的诰命夫人,乃至云南王郡主,皆翘首以待。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娘娘初到嬴京,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多谢贵妃。”杜蝉君欠身一笑。
看她离开的背影,张扬如火红的烈日。
回府途中,杜蝉君暗忖花朝节种种,明白孙贵妃话中之意了。
差事都在争,谁也不愿被对方领去,一来二去,她竟成了最好的选择。因身份,她若想要,无人敢争,其次她初来乍到,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笑话。殿下曾说身居此位,虎狼环伺,她不过赴了小小的宴,已切身体会,但见席上,明争暗斗,犹如博弈。
陆成佑回府,左右寻不到王妃,听管家说在花园。他闲步过去,遥见女子坐在池畔,无精打采,托着腮一下一下给鱼儿喂食。
“本王都听说了。”
他负手走来,竟在笑。
杜蝉君闷闷的,无暇和他玩笑,鼓着脸也不回头。
陆成佑上前,沉默后,说:“我去替王妃辞了。”
“辞得掉吗?”她稍稍回头,眼含希冀。
陆成佑故作沉吟,末了,摇头道:“辞倒不难,本王随手指一人去办即可,不过……”
前半句直让杜蝉君生出微末希望,但一听“不过”两字,便知是妄想了。
相处几日,殿下的话术,她实在太懂。
便听他娓娓说来:“此事已传得妇孺皆知,孰人不想见王妃的风采?”
杜蝉君捏着拳,羞恼嗔道:“殿下拿话刺我呢!”
“岂敢。”唇边一抹轻笑,陆成佑虚虚拱手,仪态端方,“换人容易,只怕王妃日后要落个畏怯的名声。”
杜蝉君慢慢吞吞挪到他跟前。
陆成佑垂目,手抚了抚她的头,微凉的指尖顺着轮廓,悠悠往下,停在她脸颊,掌心覆上,轻轻安抚:“王妃委屈了。”
杜蝉君有些脸热,本要躲开,可他眼眸无比温柔,如被引诱了,她不自主地抬手,贴着男人的手背,轻轻蹭了蹭,望着他温软地说:“我有一点、只一点点紧张,殿下能和我说说往年的花朝会吗?”
陆成佑笑了:“乐意之至。”
开解过后,杜蝉君被他哄回了屋。
陆成佑静立池岸,许久没再被喂食的鱼儿,纷纷聚来。
他百无聊赖地观赏鱼跃,眼里淡漠,脚步声自身后徐来,一人唤道:“主子。”
“天有及时雨。”陆成佑望着池面,忽然说,“本王正苦于铲除林崇党羽,便送来了花朝会。敬风,既是王妃主持,你行事应更轻而易举,放几个探子进去。这次盛宴,本王要让林崇彻底成为孤家寡人,他那些棋子,都将是弃子,再翻不出浪。”
裴敬风领命,又迟疑了。
陆成佑拿起鱼食,不紧不慢地扔,鱼群争相涌来,他嫌身后的人吞吞吐吐,声音沉下:“有话直说。”
“属下担心,若以花朝节作引,恐会伤及王妃。殿下,不如……”
裴敬风话有顾虑,看着主子的背影还欲再说,但见陆成佑淡淡瞥来,面色如常,不见气恼,眼里却是冰寒。
他登时低头,不敢再提,耳边倏然落下主子的提醒:“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
窗棂一弯月,夜寂然而至。
杜蝉君手持笔,临窗书写,宣纸被花神节的事占据,巨细无遗,多是陆成佑所说,还有小半,则有劳府里几位年长的嬷嬷。
花神节由来已久,虽近年只专在京城举办,但地方郡县也有庆贺。宣州,每逢那几日,采集百花,行街游赏,相较京城轻便太多。
眼看数张宣纸所写,杜蝉君为自己捏了把汗,一连三日,从早到晚。最先的花神诞祭祀,后面还有赏花踏青、文人雅集、灯花庙会等,层出不穷。
她双手支着下颌,轻轻叹了一声。
门扉掩动,陆成佑端着一碟子樱桃进来。
杜蝉君柔柔的一声殿下,裙摆飞展,拉住他的手,兴致勃勃牵到案前:“殿下请看,我都理好了,可有什么添改?”
案上摆放的齐整,陆成佑一一看过,颔首,认真道:“不错。”
并将洗净的樱桃送到她唇边。
杜蝉君仰起脸,眼不眨地瞧他。
过分浓烈的目光,陆成佑没法忽视,头一偏,唇边掠过浅笑:“在看什么?”
她突然蒙住嘴不说话,可眼中笑意愈浓,眸子弯弯如月牙,招人稀罕。
陆成佑端碟子的手略紧一分,掌心似又有汗,想了想,把它放上桌。手里松缓了,心口也不那么古怪的乱跳。
他手得了空,在杜蝉君秀致的鼻尖一刮,情有些难以自禁,未过脑就问了出来:“又在笑什么?”
杜蝉君口中含住红润欲滴的果子,娇靥浓浓:“殿下对我真好。”
陆成佑又喂了一颗,目光定在她姣好的面容。
是吗?
若觉得好,便把花神节办的风风光光,助本王一臂之力。
事成后,计功行赏。
“王妃可有什么喜爱之物?”
他起兴问。
岂料杜蝉君早生了念头,只等和他分享。
“有的。”一双眼明亮点星,牵着他走向屋中角落,“我想在这里设个小屋子,四面用绢纱隔上,里头放玉枕小榻,平日可藏这儿浅卧。”
她比划了大小。
陆成佑不解,眼中后又闪过惊诧。
如此奇特的要求,便是用至轻至薄的绢纱,也窄狭逼仄,与囚禁何异?
似有两个字往他心口一撞。
他眼眸动了动,顿感蹊跷,有什么在心尖挠,想挣扎出来。
虽不知何故,但王妃说的他喜欢,非常喜欢,他乐意为她打造这样的一个、姑且可称为牢笼的地方。
“为何想要它?”陆成佑喉头微涩。
“一个人待这里,会很快活。”说起心心念念的,她哪还有在外的拘束,早已俏生生凑近,绵绵耳语,“悄悄告诉殿下,宣州,我的闺房里,也瞒着祖父造了一个小屋,他们不知道的。”
陆成佑心中狠狠一震,方才的念头似苗疾长。
杜蝉君唇角稍干,抿了下,小声问:“殿下会认为我在胡思乱想吗?”
“自然不会。”陆成佑并不迟疑,“我想,其中一定有你的道理,比如……”他回忆和皇帝在墙垣偷看的那晚,杜蝉君深夜游走树下,孤单得如同天边那弯月亮。他似乎明白了,意味不明地笑道,“比如王妃更偏好独处的时光,每当那时,你的心里一定正开出、大虞王土之上最美的花。”
杜蝉君一双明眸满满当当都是他,若祖父在,她要倚着祖父的膝撒娇说,您看,他是了解我的。
而他含笑点头,眼睛顿在那角落,脑中仿佛已勾勒出建成的模样。
他说:“定让王妃如愿。”
但,单以她所求,远远不够,小屋理当有牢牢的门,配上一串钥。
钥匙掌在他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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