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惶惶
她摇摇欲坠的心被提到安稳处,却一息间,更觉得身临绝地,面色迷茫,启了启唇,望着绿云轻声道:“我看见了殿下……”
她记得何等清楚,清晨离府时,陆成佑穿着一身湖水蓝云纹锦袍,腰束浅金革带,在她还没拾掇齐全,就已站在轿旁等候。问及他何故不与自己同行,殿下眉眼隐有倦色,伤神地说:“北镇抚司还有公务要办,着实走不开,王妃先去,我随后便来。”
那时,她是失落的,虽知国事要紧,可花神节于女子而言,也是难得的盛会。早在几日前,就想好许多与殿下同游的点子,只盼着今天。
陆成佑何其通达,眼前人又喜怒于色,他对杜蝉君的情绪了如指掌,抚摸她的脸颊,弯腰细声地哄:“不会太久。”
“知道了。”她闷声低语,眼皮也不想撩起来,只往陆成佑腰上的革带看。
这身湖水蓝袍服,是前两日新得的料子,绣工精细,图样庄重却不老成,衣摆一圈满绣着栩栩如生的暗云纹,针法秀丽活泼。他长身鹤立,穿上这件较之以往横生一抹风流,眉眼也敛去往日的端方,尽添飘然潇洒。
因而,她流连了许多眼,也牢牢记住了这身衣裳。
假山后,惊鸿一瞥,眼前不禁勾勒出陆成佑的身形。杜蝉君被那把匕首引起的惊恐还未消去,便由这念头愈演愈烈,挣了挣绿云的手:“等等……”
心如擂鼓,软绵绵喊住她。
只是绿云早被吓哭,满脸的泪,什么都顾不上,只想带小姐去报官。
两人你牵着我、我拉着你,跌跌撞撞朝外跑。杜蝉君心思仍被假山牵动,心中越是不安,忍不住扭头,再定睛看了一眼。但这次,假山四周阒无人声,连草木都没了动静。
方才究竟是谁?
她牵着绿云的手紧了紧,眼里怔怔的,还想细看,可绿云等不及了,带着她忙不迭转过拐角。
两人怕极,只管往前,路也不仔细看,迎面一人越过转角的石道,大步走来。绿云看见他双眼一亮,手也松下,杜蝉君被几件事缠住心神,浑然不知,一不留神撞进他怀里,霎时被搂紧了腰。
熟悉的清冽气息萦来,杜蝉君一讶,倏然抬眸,眼中含上怔疑。
他宝蓝的衣衫很是招眼,清眉俊目更多风流,偏偏神情端方,全无轻浮之态,是极让人信任的翩翩君子。
也是她方才以为在假山后的陆成佑。
却出现在这里。
“殿下……”顷刻,她之前的怀疑尽消,见到可以依靠的人,惧怕如潮水一股脑儿统统泄出,身子细细颤抖,手指捏住他的革带,又喊了一声,“殿下。”
陆成佑双手捧起她的脸,不明所以,打量怀中人的神色。看见她埋在眼眶的泪水再也包不住,蜷颤不停的睫毛只是轻轻一抖,泪就顺着滚下。起初是一颗颗,而后如珠线,再若春雨一阵一阵,几乎要打湿他的手。
尽管这般,陆成佑也没有松开,只不停为她擦泪。
杜蝉君一惊一喜,泪止不住,哽咽到说不出话,被陆成佑揽进怀,声音落得温和,连连哄她:“乖,别哭,王妃,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如春雨下的梨花,鼻尖微红,头抵在他胸前,革带被她攥更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陆成佑看惯了贼人或犯事的官员,跪在他脚边痛哭流涕,但如杜蝉君这样,依赖地偎进怀中,却是从未有过。
王妃双目蓄泪,素来嫩如娇花的脸颊一时冰凉一时热,是受了惊吓。
他体内也跟着起了热息,低下头,不厌其烦地安抚,又压声在她的耳边低语:“王妃,别怕,别怕,王妃……蝉君,本王来了。”
男人的声音仿佛情到深处的温柔,杜蝉君急喘的气息慢慢平复,攥他衣袂的手松开,惊惶出声:“那边亭子,有个人死了,殿下,你快去看一看。”
说话时,她眼不眨地注视陆成佑,见他先是一惊,旋即紧蹙长眉,肃容正色道:“带路。”
这和他在北镇抚司办案时的态度一模一样。
杜蝉君被泪洗过的双眼闪过疑惑,微颤的唇抿住了。
……殿下不知情,莫非,方才真是她看错了。
半晌不见她的回应,于是陆成佑垂下清澈的眼眸,询问道:“怎么了?”与此同时,手拢住她纤细的后颈,指腹来回按揉,力道并不重,却隐隐带着陌生的强横,迫使杜蝉君抬起头,脆弱的脖子一仰,与他四目相对。
“王妃在想什么?”
杜蝉君惊觉现在不是猜忌的时候,连连摇头:“没事……”
拉住他,快步往亭子去。
心心念念着不知生死的人,杜蝉君同他细说经过,一边大步赶去。
谁知到了亭下,男子却不见身影。不仅如此,连他躺过的地方,也了无血迹,干干净净。亭子周围难得的祥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杜蝉君遽然震惊,松开他的手,脚下轻滞了滞,便踉跄着步子挨近到处寻。
唇瓣翕翕合合,竟不知该说什么:“怎么会……”
那个人去了哪里?
她连忙扭头,和其后的绿云面面相觑,两人皆是脸色煞白,不敢相信。
陆成佑适时走近她,凝神,细看过附近可供藏身的地方,仍无半点奇怪,最后摇头说:“王妃,这里并没有你说的人。”
“我明明亲眼见的。”杜蝉君心提到了嗓子口,神色不安地低喃,“那把匕首,就从我身前擦过。”
可周遭何其平静,不论是满园的树,亦或她们遗留在石桌上的茶盏,都在说,这是片风平浪静的世外桃源。
杜蝉君的脸一时发白,一时涨红。
虽不见贼人,白跑一趟,但陆成佑没有生气,走近神情惶惶的女子,满眼心疼。方才带他过来,她额头浸了不少细汗,双目定在男子躺过的地方,甚至想弯下腰,探一探是否有遗留的气息。
她怔得太失神了,是陆成佑从身后抱着她,宽大的手落在她颈侧,手指稍一用力,迫使她看向自己。
指腹沿着她脸颊轻抚而过,再多的话,在看见那眼含的惊慌时,都化作了一声长叹:“王妃劳心花朝节多日,太累了,我带你回府休息,好吗?”
杜蝉君眼睛一热。
他不追究是否真有那人,也不追问她何故说“假话”惹来烦恼。但若自己真想冲他使小性儿,大可在见到陆成佑时,便扑上去撒娇。而不是现在,她的心根本无法平静,那人的的确确存在,她和绿云亲眼所见,绝非是累了,才疲惫错看。
可短短的一盏茶,男人能躲去哪里?何况,他身负重伤,血流满地,那些痕迹,又如何顷刻化为乌有?
杜蝉君手脚不由发冷,眼前似乎被蒙上,朦朦胧胧,遮住了目光。她身处一片迷途,前后左右道路不通,困在原地。只有陆成佑踩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向她,递出手来。她就只能抓住唯一的绳索,再没有别的办法。
她很慢地伸出手,即将触上陆成佑的指尖时,突然一缩。
然后她摸了摸眼尾被溅上的血,手指沾上一点红,伸到陆成佑的面前,静静看着他,低声问:“这个,也是我的错觉吗?”
两人互相望着,谁也没有再开口。
一旁的绿云莫名紧张,不敢直视摄政王,只好去看小姐,以往温顺的女子这一刻起了偌大的坚持,只为一个答案。
良久,园中寂然,连飞过的鸟雀也不敢惊枝,尾羽轻轻留下一道云痕。
终是陆成佑率先妥协,怀里取出一条绢帕,绣着清雅竹叶。他面上心疼,轻叹一声,无比怜惜地捧起杜蝉君的手,雪白的帕子裹住一点血迹,小心擦拭。
期间,杜蝉君没有说话,点点颤动的眼睛盯着他不放。
看他仔仔细细擦净了手指,又将她眼尾的血迹揩去,动作小心,生怕惹疼了她。最后,望着干净漂亮的人,抚了抚她的发,郑重道:“别怕,本王会着人彻查,给王妃一个交代。”
沉默,又是沉默,许久后,杜蝉君突然问:“殿下刚从北镇抚司过来么?”
陆成佑点了头,坦然迎受她的注视:“不错。”
杜蝉君垂下眼睛,不再试图从他口中追寻答案,轻声地自言自语:“那匕首从我眼前擦过,差一点点,我就没命了,只差那么一点。”
低低的声音,全是迷惘和害怕。
对于她的心神不定,陆成佑只是沉默地将人揽进怀里,相拥了许久:“王妃说笑了,在嬴京,无人敢伤你。”
杜蝉君局促开口:“……是吗?”
“本王保证。”陆成佑大手蒙住她的眼睛,掌心下的睫羽轻颤,似藏了一只担惊受怕的小雀,“回府吧。”
杜蝉君呆呆点头,落入他怀抱,身子是难以言喻的温暖,好像在拥抱一汪热泉。
申初,王府。
陆成佑半步不离地送她回房,叮嘱要好好休息,切勿胡思乱想。
直见人乖乖躺下,闭了双眼,方才离开。却没有再到北镇抚司,而径直去了府里的旧院。
风吹过门前枯树,阿青握着竹杖,慢吞吞走出来。
陆成佑没有心思寒暄,扔下一句:“你当日的要求,本王应了。”不待回答,折返书房,唤来侍卫首领裴敬风。
“如何?”
“尸体已经送走。”
陆成佑唇勾了下,悠悠点头,裴敬风又说起林崇的爪牙:“今晚亥时,就能收网了,属下已着人安排妥当。”
两人在书房一直谈到黄昏。
窗外,月缓缓升起,陆成佑收了话,眺望窗扉映出的月影,没头没尾的笑出了声,大步迈去。
裴敬风以为还有要事,匆匆跟上:“时辰尚早,主子有何吩咐?”
“不必随行。”
陆成佑回头笑了笑:“今日乃花朝佳节,入夜了,我该陪王妃去赏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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