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六)
……这就成了?
王攸宜一时恍惚,有种你已经做好了注定破釜沉舟、甚至历经千辛万苦也不一定能心想事成……的万全准备之后,就这么,就这么……
成功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毕竟王攸宜的父母已经离开太久,当初她那种撕心裂肺、恨不得毁天灭地要与所有人玉石俱焚的痛与恨,渐渐尘封成形状可怖的伤疤,只要让自己足够忙起来,不去触碰它,似乎就可以慢慢只是一个等待累积蓄力的执念。
王攸宜眼神怔怔,指尖渐渐青白,用力到无意识地抠入陈一的胳膊肉里。
陈一忍不住啧了一声,眼神说不出鄙夷还是无奈地睨了她一下,反手将人揽在怀里:“哭什么!以前孤怎么都不知道你是这么一个小哭包。”他凶巴巴地扒拉了好几下她的脸,粗鲁地将她不自觉溢出的泪珠擦去,旋即傲然道:“以后,只准在孤的床上哭!”
“……”王攸宜刚回过神,入耳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一时间五味杂陈,甚至就连乍然升起的感动,仿佛都突然打了个磕绊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缓缓地,慢慢地,仿佛神游一般,将自己送入了天子的怀中:“……嗯。”
“怎么这么听话了?”皇帝咕哝,等了半晌却始终没等到人的下一个反应。他低下头,用眼神表示催促。
王攸宜的每一个动作仍然像是慢了半拍:“嗯,陛下说的对……听话。”
陈一哼哼两声,犹有点不甘心:“那孤说什么话你都会听?”
王攸宜下意识开口:“自然。陛下万金之躯,如有开口,妾自是无所不应。”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了眼睛:“那……我要你在太液池,”他明显不好怀疑地眯了眯眼,“……与孤野-合呢?”
王攸宜的表情是娇羞的迎合的甚至可以说是妖媚的,可是眼神中却隐隐透出木然:“妾当然——是随陛下心意呀~”
“……”
眼看着自己的贵妃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神了,陈一有点自得,但又不太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将人搂紧后,恹恹地说:“算了。睡觉!”
——这个女人真是疯了!明明一开始还有一点点不自在放不开,后来才咬牙豁出去的,在孤身上一脸放-荡模样,脚趾却还在蜷缩发抖;现在王攸宜怎么不像小时候那么好逗了呢?
——明天孤醒来的时候,记得要还孤一个完完整整、清清醒醒、漂漂亮亮的贵妃!
——孤说的!
——孤要伶牙俐齿的那种!!!
却说回那将贵妃满门搭进去打落泥沼,甚至牵连当时朝臣和当地学子无数的永安十年江南科举舞弊案。
此案的原委其实尔后颇为明白。在先帝朝后期,皇位之争更趋于白热化的时候,诸位皇子之间互相揭短。
早夭了的四皇子母妃经人“好心”提醒,得知自己儿子当年的死因与当今继后——即原皇贵妃窦氏——有关,果断接下了五皇子递来的橄榄枝——谁教五皇子后来查出,自己前些日子瘸腿的背后还有自己的好三哥出的大大一份力呢,就这么看着幕后凶手顺风顺水得登大宝,他又怎能甘心?于是二人携手,顺着蛛丝马迹,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揪出对手的小辫子,果然掀出来一场震惊朝野的陈年大案!
天道好轮回,多年之后,嘉宗在得知继后所出、自己疼爱多年的三皇子,不仅是不顾军心、害死自己长子的罪魁祸首,甚至还因此尝到了甜头,之后又一手炮制了江南科举舞弊——此案牵连甚广,制造了无数冤魂,更是差点导致江南学子哗变——气得心头大恨,当场呕血。
他倒不是恨这个儿子草菅人命,而是痛惜子嗣,更恨这个儿子如此不知所谓,目光短浅,曾令他治下惶惶大乱!
嘉宗最终还是替自己曾经心爱的儿子隐下了后者,免得再惹来天下人的攻讦,只是将他余生幽禁,也就罢了。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一度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只差一步便要登上储君之位的三皇子,就这么迅速地狼狈退场了。
但世家门阀间消息灵通者众多,纵使嘉宗为儿子扫了尾巴,在此之前也早为人所知。
更何况庐江窦氏家族,本就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因为窦贵妃产下龙子,后来又随着窦氏被封为皇后,这才借着争储的风头,压下了当地原先的地头蛇一跃而上。
充满暴发户气质的窦家,因为直白粗俗、缺少底蕴而为家传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所暗生鄙夷,后来眼见亲外甥地位稳固,“嚣张”过头的窦氏族长在于京城建邺谋得一席之地后,竟妄想为其子求娶张大司空的侄女。
上等士族八大户,陈王谢李,张源周陶。其子女出身教养均为当世一等一,钟灵毓秀,人才辈出。要知道,大虞初立之时,若非陈虞皇室本身就是传世大族,世家女尚且不屑屈身入宫为皇作妃,而名门望族之间又多累世通婚。累经高祖、世祖和成祖三朝,手段雷霆,才渐有门阀们服软的趋势。
大司空出身的俪阳张氏绵延九百余年,祖宗可考能追溯至三公五卿,传至此代,大司空膝下只一独子,他的侄女,那也是金樽玉喙,原就专为储妃准备——大司空虽野心勃勃,但真正羽翼未丰前自是表现得俯首帖耳,对皇室面面俱到,甚是恭谨。
无论如何,态度是摆在那里的。
因而,窦氏族内欲将求娶他张氏耗费十数年心血培养预备下的太子妃人选,纵使窦氏族长礼仪合度,态度虽说不上谦卑但也绝非居高临下。
但,此种行为本身,就已经代表对他们张氏一门的折辱!
——权势倾轧,潮起潮落,我张氏屹立不倒的门庭,岂是一穷儿乍富的三流之家可以肖想攀登的?这建邺满城,谁人不知我张氏打算?你亲外甥尚且还不是皇帝呢!
那这样一来——那三皇子居中何意?
亦或说……窦氏此举,本就出自三皇子的居中授意?
其余世家选择作壁上观,冷眼看张氏一门的反应。
大司空暗自冷笑:这还没真正坐上那个位置呢,就开始想要借此敲打老夫?我倒是要你看看,什么叫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于是接下来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三皇子一朝前功尽弃,大司空则经此一役气势更盛。
至于那舞弊案的详情——废话,为了打压被世祖成祖两朝扶持起来的庶族新贵,嗅觉灵敏的士族门阀们不约而同地没少在背后下黑手,推涛作浪,火上浇油。
俪阳张氏更是个中之最。
眼下,帝皇一声令下,由赵郡王氏的领头人王司徒亲坐上首,又有当世文宗赵太傅、保皇党魏太保协同,很快舞弊案内情种种,就罗列得整整齐齐,水落石出了。
当日朝会,陈一头戴通天冠身着深衣,在一甘宫人的簇拥下踱步至内殿,而后在龙椅落座。
殿内众臣齐齐自席垫起身行礼,山呼万岁,其回音久久不绝。
和往常一样,墨色的十二琉玉制冠冕沉沉垂落,遮住其主人背后的眼神,再加上那懒散倚身的动作,叫人分不清小皇帝一直是在发呆还是神游。
待王司徒起身回禀舞弊案结果时,皇帝才微微倾身,认真地听完了其中详情。
“既然如此,”陈一大手一挥,“国丈冤屈之深重,即使熬过几番重刑也决不认下这加患之罪,实在令人感佩,也令人痛惜,须公告天下以正其声名。”
魏太保拉住了一旁似要出头再说些什么的赵太傅——不过就是一个国丈的称呼罢了,一来现在陛下的后宫里贵妃一家独大,某种意义上也不算得错;二来……反正“国丈”自己人都死了,也只能在口头上占些便宜了。
陈一接着正色道:“想国丈一脉尚在朝为官时,均是兢兢业业,和煦容物。贵妃祖父更是一代海内文宗,文名盖压十六郡的大诗人。若国丈在世,未尝不能延续其父之名,为我朝建功立业,流芳百世“。”
“传朕旨意,张榜公布,通报全国,使之传诸海内,昭彰瑾川王氏之言行。”
满朝臣工面露悲苦:“陛下——”
那可是您亲爹啊……这个内情它……虽说这个先帝,这个亲爹,当的是有那么点、是有那么点……
“诸位卿家有何意见?”皇帝眉梢一挑,语音上扬。
“臣等并无。”
得了,还说什么呢,爱咋咋地吧,反正先帝薨都薨了,将来让陛下亲自与其解释去吧。
此举除了当朝的保皇党和庶族出身的朝臣,面上显露出明显的兴奋,朝臣心情大都复杂难言。
毕竟,当初瑾川王氏受陷一案,门阀要么是其中推手,要么就冷眼旁观。并不是没有爱学惜才的人如赵太傅,但这世间除了对错,还有诸多考量,譬如家族利益,譬如圣命难为。
陈一可不管他们心里这些小九九,自顾自又倚身回去,挥手示意郭常侍宣旨。
“……永安十年,因河内科举舞弊案另有隐情,今经查明,令涉案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连累致罪者验明正身,复还其家。已故者文官优免其家人差役,武官子孙承袭,民充军者复还原籍为民,军发边远者仍还原卫,为妓者即放宁家,皆归还籍田家产。令当地昭榜张明,以复其名,公其行,及至朝中予各家公赐如下……”
朝臣们纷纷反应过来:“陛下英明。”
“……追封王晏之为瑾川郡公,谥号文忠,加碑刻文,以颂其名……”
来了来了——这可不只是要打先帝的脸,还是要反复鞭尸啊!
贵妃不仅得以摆脱罪臣之女的不堪身份,甚至一朝翻身成为诤臣遗孤。
从此往后,瑾川王氏——可是要踩着先帝的名声,永留青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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