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隐约想起
叶长钦急忙将鱼丢下，走过去：“喂，你小心点。”
他只穿了件单衣，乍一走近，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姑娘往里缩了缩，昂头，湿漉漉的大眼睛看向他：“叶将军。小心什么？”
“颈上的伤口……”他蹲下身，“你拆它作甚！”
“伤口？”小姑娘止住动作，任他查看。
还好无碍。
见布条没有错位，叶长钦放松下来。
华昭眨眨眼：“抱歉，昨日太累了，神志不清晰。将军对我做了什么，全然不记得了，将军请勿见怪。”
什么叫我对你做过什么！
叶长钦抬眸，这才发现两人离得太近了。不动声色地后撤两步。
等等！
“忘了？”他凝睇着眼前的小姑娘，想知道她有没有撒诈捣虚。
华昭作回忆状：“我隐约想起，将军把我的衣带解开，后来的事就不清楚了。”
“咳！”确有此事，叶长钦颇有些尴尬，“末将是怕公主腹中积水，想帮您吐出来，并无冒犯公主之意。”
掩饰性地低头捡起地上布甲，上面已然沾满了小姑娘身上的幽香。
叶长钦蹙眉，很不习惯。
“这样啊，然后呢？”华昭歪头。
然后……
然后让他怎么开口！
“这……”叶长钦犹豫。
“既然将军不方便说，那就算了，”她抚摸着受伤的位置，对此表现得不像平常那般娇气，“我相信将军不是有意的。
许是我昏了头，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也说不定呢。”
她说的漫不经心，神色也是风轻云淡。
叶长钦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是不是真的忘了。
但她既然这么说，那么昨晚的事自然就算这么过去了。
便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否则他能怎么办，或者说，拿她怎么办。
负责？
嘶——
叶长钦摇摇头，意图把脑子里荒谬的想法给甩出去。
他百般纠结，小姑娘却是没心没肺的，指着被他抛下的鲫鱼：“将军打算烤鱼？”
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眼睛亮亮的。
“嗯。”叶长钦不再多想，走过去将两个小家伙拎起来，活蹦乱跳的，坚强的很。“公主还未进食，若是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我刚好饿了。”
叶长钦挑眉。
小姑娘对膳食异常挑剔，他还以为要多规劝会儿。
“吃完就下山，他们应该等急了。”他用刀刮着鱼鳞，从头到尾没有斥责小姑娘私自上山的事。
“不回去。”
“为何？”他侧目。
小姑娘趴在干草席上，两条小腿立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摆晃着，双手托腮：“我出来是为采花，如今花没采着，回去作甚。”
神特么采花，又不安分了。
“公主是想逃避和亲？末将劝您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目光灼灼，血珠从手上的刀刃上滴落下来。
看样子是在威胁，对面的小姑娘却丝毫不怵，腿上动作都没停。
脚腕上的铃铛发出泠泠的脆响。
她没了鞋子，白嫩的玉足暴露在空气中，晃得人头晕。
“你从哪看出本宫要逃？”她反驳，“将军若不放心，陪着我采花便是。”
“你……”
她最是喜欢折腾人。
但他又能如何，打晕了抗走？
小姑娘像是能猜出他内心所想，眯了眯眼：“将军可莫敢对本宫动粗，否则我会禀明齐主说你对我意图不轨！”
“……公主多虑了。”
他昨晚就不该顾及两人衣着狼狈怕染上风寒，直接把她带回去了事！
交谈声止，洞中静得出奇，只听见噼噼啪啪柴火燃烧的声音。
华昭静静地看他蹲在洞口动作娴熟地将鱼翻来覆去地倒腾。
眸中男子与烈火交织作一团，火光映在将军脸上，愈发红艳了。
烤好了一条，送到小姑娘嘴边，她只吃一口就吐了：“不好吃。”
叶长钦无奈，早该想到的。
没有放佐料的肉，能有什么味道？虽然不至于特别难吃，但显然比不上特制的膳食。
小姑娘怕是第一次见，图个新鲜罢了。
叶长钦试图挽救一下：“公主有伤在身，还是吃点儿为妙，再说您刚才不是还说不介意的吗？”
“不吃不吃，你怎不告诉我它这么难吃，快拿开！”她掩住口鼻，紧皱着眉头，往边上挪了挪。
“……”
叶长钦最终还是没能劝动小姑娘，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两条鱼皆跑进自己的腹中。
“你总算吃完了！”
见男子放下叉鱼的棍棒，刚饮了口水，华昭便站起身，裸着脚踩在地上，理所当然地命令道：“走，陪我去采花！”
语毕，丝毫不管他是否答应，一蹦一跳地跑出了山洞，裙袂划出一个活泼的弧度，消失在拐角。
叶长钦：……
即速跟上。
——
许是昨日夜半落了雨，现下空气中有些湿气，露水真珠般散落在青翠叶片上，金光点点，熠熠生辉。
素色的裙摆扫过蒺藜叶梢，伴随着银铃声，小姑娘穿梭在丛林中，宛若山野粉蝶，自在而轻盈。
这片树影稀松，多野花，偶有蜂蝶花间起舞，绚丽多姿，引人瞩目。
但叶长钦却没心思欣赏，眼看日头越来越高，他紧跟着小姑娘的步伐：
“寻几株花而已，吩咐婢子做便可，公主为何非要亲自来？”
华昭哼着小调，专注采花，并不睬他。
“难道说，公主是在跟末将赌气？”他试探道，“公主明知道山中毒虫野兽居多，即使心有不满，也不至于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莫非公主有意拖延时间……”
“诶你烦不烦！本宫憋闷那么多天出来溜达一下怎么了？”小姑娘嚷道，“以前出宫玩个两三天父亲都没说什么，现在还没到齐皇宫就开始拘着。再说将军这不是找到我了嘛！难不成你护不住本宫？”
说着，又扎入一片花丛中。
叶长钦：“自然不会，只是末将担心您的安危，何况大家还在等着我们。”
华昭：“那就让他们等着呗。”
“可若是误了规定的时间，难堪的可不只是我等亲迎。”叶长钦语气冰冷起来，“您一日到不了皇宫，邺齐两国的盟约就一日不得实行，就算您等得，两国的百姓可等不得，您确定要继续耽搁下去？”
“想让我现在回去？”小姑娘腾地从不知名的野花从中钻出头来，双手捧着大束玉英，“也行。”
她一下子贴近，叶长钦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呐，帮我编个花环，我便答应你。”华昭仿佛没看到他的反应，随手将一捧花递了过去，男子下意识接过。
指尖无意触碰到一丝温热，如同触到了一股电流，他迅速缩回了手，攥紧茎叶。
见花中少女笑靥中夹杂着期盼，叶长钦后知后觉：“末将……末将不会。”
“我不管，将军编不好，我就不回去。”她止住笑，兀自从他旁边走过去。
叶长钦重重地吸了口气，抬臂将她拦下：
“我编！”
他扯了两根柔软的枝条，蹲下身将花撒放在草丛间，仔细琢磨起来。
男子表情依旧冷漠，嘴角微微抿起，神色愈发专注而认真，这边小姑娘却玩心大起。
时而在他发髻上别枝花，时而在他额间贴片花瓣……转悠个不停。
叶长钦竟也没恼，冷着脸的由她闹腾。
“嘁，没意思。”她玩腻了，便坐在他身边，安安分分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他的手又细又长，只是上面布满老茧，显得粗糙无比。
不如五兄的好看。
她小声念叨。
叶长钦花了很久功夫才编出一个花环来，侧眸，小姑娘正百无聊赖地靠在他的肩上摆弄着狗尾草。
“编好了。”将花环放到她面前。
鲜丽娇艳的花卉交织，从从簇簇，倒挺像那么回事。
小姑娘脑中却鲜有知足二字：“没有秋梨编的好。”
却还是举起手中用狗尾草编的小兔头，“交换！”
叶长钦嗤笑，她倒是不吃亏。
小姑娘将花环戴在头上。
“漂亮吗？”
漂亮，仙子一样。
他喉咙滚动一下，点点头。
“那，我好看还是花好看？”小脑袋蓦地凑了过来。
他这次没有回应，撇开眼：“公主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吧。”
他想着，对方若再不答应，他就不顾她反抗将人扛回去，实在不行就把人打晕。
回宫再向陛下请罪。
“哼，知道了知道了！”华昭不知他所想，笑脸垮了下来，不情愿地应道。
才起身，身体却突然向后仰倒下去。
“喂！”
他大惊，迅速将人揽住。
“公主？”
“我饿，没力气，走不动路了。”怀里的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叶长钦皱眉。
他就知道！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将军刚才吃了我的鱼，现在替我走段路应该没有问题吧。”
你的鱼？您还真敢说。
见他不吭声，小姑娘发起了第二波攻势：“你看我还光着脚……”
叶长钦黑着脸将她抬起的腿摁下去。
铃铛声在草野中回荡。
娇艳欲滴的金樱子颤颤巍巍地别在发间，男子一步步走下山坡，背上赤足小姑娘环着他的脖子，银质护腕正搁在他锁骨处，凉凉的。
“将军可真是听话，不懂拒绝的性子，和五兄简直一模一样。记得小时候出宫玩，都是五兄找到我，然后将我背回宫。”
她是把自己当做兄长了？
不过这样看来，她与邺新帝的关系还真不错。叶长钦：“公主慎言，末将怎可与邺国君相提并论。”
小姑娘嘟着嘴：“只是突然念起五兄了嘛，你怎么比墨兰还无趣。”
她又不开心了。
不开心，就拿他寻乐，手指夹着发尾轻扫他的耳廓。
痒得厉害，和她兄长一起时也这样玩闹吗？
“公主昨日为何投湖？是不想和亲，想不开？”叶长钦腾出手制止对方胡作非为，随意扯了个话头转移她的注意。
“将军为何觉得我不愿和亲？”华昭果然停下动作，“你想多了，本宫水性好着呢，没想到会是将军最先找到我，想吓吓将军罢了。”
叶长钦愕然，还真是玩劣啊！
“公主可曾想过，昨晚您若出了什么意外，您的兄长会如何作想？”
“他怎么想关我什么事，”小姑娘翻了个白眼，“谁让你们那般苛待于我。”
一如既往的任性。
“您还在计较炭火之事？我等已商议决定在永阳城逗留，交易补给。”
“那还差不多，早如此不就妥了。”
我们怎知你会这般叛逆！
“公主执意每日沐浴……”他顿了一下，“是因为后背的伤吗？”
“你说那个啊，不慎被野猫挠了两道。”她并没有询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叶长钦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撒谎！
那伤很长，且形状甚是狰狞，不可能是猫那样的小兽。
“是吗？”
“怎么，将军很好奇？”小姑娘的声音逐渐冷淡下来。
叶长钦呼吸一促。
确实，这不是他该问的。
小姑娘随意而敷衍的回答提醒他。
他，逾矩了。
“随口一提。”
“这样啊。”
“……末将僭越了。”
“无碍，本宫不计较。”嘴上这么说，手里的小动作却不知什么时候收回了。
叶长钦有些心烦意乱。
夹杂着幽香的温热气息不断喷洒在他的耳后，痒痒的，连带着胸腔也是那种刺刺的痒。
逾矩的岂止这一问。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为她编花环，帮她处理伤口，还是，那几息间的荒唐？
他突然觉得，身后背负的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而是株缠绕在他身上的蔷薇。
那散发着浓郁芳香的半绽的花苞下，是长满尖刺的茎，弯弯绕绕，百转千回，包裹着他的身体、心脏乃至魂魄。
越收越紧，他不敢游移分毫。
一旦动摇，便是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身上愈发灼热了。
她是邺国公主，太子的未婚妻，他再次告诉自己。
一路缄默。
“臭女表子你找死！”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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