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戏彩娱敌
清圆的太阳洒下千万道柔光。
和暖的阳光下,人们仍在奔忙,江水仍在翻涌,世界仍然平凡而喧嚣。小鱼儿蹲在兵器架后,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兵器。
忽听前面一阵人声嘈杂,其中最为引人注意的,就是海四爹豪爽的语声。他似在与人交谈,半晌之后,戏班里的人们就开始跑动起来。小鱼儿隔着兵器架往外瞧,只瞧见无数掀动的衣角。
要知白天向来是戏班子休憩整顿的时候,夜晚才是吆喝赚钱的主场。小鱼儿不禁奇怪起来,顺手拉住一人,笑道:“怎地慌手慌脚的,前头出什么事了?”
那人重重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方才有几位贵客重金来请咱们演一场,咱们演了这场,就抵过了一个月的伙食费。余老弟,到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他匆匆地跑开了,小鱼儿却更觉有异。大白天哪有人要看杂耍的,又有哪个冤大头会用重金请一个杂耍班?
他心中一凛,立刻想起了那位追杀他的无缺公子。莫非是花无缺发现了他藏身在此?
小鱼儿低下身子,从兵器架的缝隙里偷偷往外瞧。
他只瞧了一眼,就大吃一惊——他这一辈子只怕都很少这么惊讶。
在海四爹藏蓝的洒脚裤对面,是一截月白丝缎的裙裾。碧波般轻漾的裙摆下,玉白的足踝若隐若现。
这无疑是一副极美丽的图景,也不禁让人猜想,有这样一双足踝的丽人,又该是如何国色天香。
唯一不太美丽的是,小鱼儿记得江玉颜正穿着这条裙子。
片刻前还在江岸上言笑晏晏的江玉颜,身上穿的正是这条裙子。
不仅江玉颜来到了这里,花无缺、铁心兰、慕容九和白凌霄都到了这里。
小鱼儿瞧见这些人,简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往兵器架后退了退,恨不得拔腿就跑,心里偏偏又有一股难以磨灭的倔犟之意,支撑着他生了根似的站在这里——他凭什么见了花无缺和江玉颜就要逃?他还要逃到什么时候?
只见江玉颜和海四爹谈了几句,笑吟吟地抱了抱拳,交给他一个银丝绣囊,显然装满了不菲的报酬。办完这件事后,她就回身走向了花无缺,步履轻盈,像是心情愉快极了。花无缺也含笑望着她,那纤尘不染的雪白衣裳就像一朵白得耀眼的轻云,而眉清目秀的轻衣少女,就是一个勾在云边湛蓝的梦。
小鱼儿自是瞧得又急又气,浑身热血都灼烫得似要崩裂。有一瞬间他想要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却感到一股尖锐森冷的寒意无形中穿过了头顶,将他灼热的身子生生钉在了原地。
他冲出去了又能怎样?花无缺会杀了他,江玉颜会嘲笑他,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移花宫的少夫人。他江小鱼难道要做出这样枉自送命的愚笨之事?
即便他当真逃不过一死,在这之前,也一定要完成未了的心愿。于公于私,他都要让江别鹤那些空谈仁义的伪君子付出代价,让自己堂堂正正地站在花无缺面前。更要让那趋炎附势的小丫头,也为他付出点什么。
表演已开始。海红珠跃上了绳索,麻木地在绳索上走着。
那些锦衣华服的少年男女们坐在柔软的草地上,这正是最舒适的观众席。他们议论着,欢笑着,阳光映在他们鲜艳的衣袂上,就像艳丽宝石上流淌着烧熔的黄金,几乎灼痛了海红珠的眼睛。
在明媚的春光里,公子小姐们踏着野花来踏青。她和她心爱的人们却要拼命装出卑贱的笑脸,只为了那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明天。
她忽有些明白了他们为何要在夜晚才表演。只因泼墨般的夜色,才能掩去他们的不堪,世界的不堪,也让他们看不清那一张张置身事外、饶有兴致的脸。
她不愿看清这一切。
她所热爱的、所痛恨的一切。
此刻夜晚还未降临,于是她只有闭一闭眼。就在这闭眼的一瞬间,她觉得脚下一空,衣袂飘风,不由失声惊呼。
她竟自高高的绳索上跌了下去!
江玉颜、花无缺等人原本坐在草地上说笑,现在也不禁张大了眼睛。花无缺正要掠起接住她,忽见绳索旁的兵器架后身影一闪,一个满面泥污的少年敏捷地冲了出来,接住了她。
海四爹见女儿被接住,暗自松了口气,大声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算不得什么……小姑娘,再露两手给各位看官瞧瞧!”
海红珠从短促的眩晕中醒过来,就瞧见了一张脏兮兮的脸,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她心中甜蜜而酸楚,瞧见他的脸又觉好笑,颤声道:“你……你的脸……”
小鱼儿把她放了下来,才低低道:“他们不能瞧见我。”他早已抹了自己一脸泥,免得被熟人认出来。
熟人们果然没有认出他——花无缺见海红珠安然落地,便安稳地退了回去。铁心兰等人根本没在瞧他,反倒是江玉颜眼波似笑非笑地往他脸上一瞟。小鱼儿顿时心里一跳,暗道不妙:这死丫头该不会看出了端倪?
台下观众翘首以盼,海红珠唯有跳起来继续表演。空中架好了数个大钢圈,她一连几个空翻就穿了过去,落地间红衣纷飞,如鲜红翩跹的蝴蝶,偶有侧漏出雪白的肤光,惹得白凌霄等人大声叫好。
小鱼儿退回了阴影中,心中却明镜般通彻。他不是自欺欺人的傻子,江玉颜方才那一眼绝非偶然。他们岂会突然想看杂耍,又岂会如此凑巧地找上他所在的班子?
必定是有人从中说和。而这个人,最不可能的就是花无缺。
只因花无缺虽是小鱼儿不死不休的仇敌,恰恰也是他知己知彼的知己;若是他发觉了他在这里,必定会开门见山取他性命,而非装模作样地坐在那里,欣赏一场好戏。
这样卑劣无耻的作风,这样虚情假意的装佯……
在座除了江玉颜之外,岂有别个?
豁然贯通之后,小鱼儿反而不再嫉妒难受。他暗暗笑了起来,说不清是恼恨还是窃喜。他只知道那小狐狸实在没人性,仗着花无缺在身边,就敢跑来点他演杂耍;她偏偏又残余些人性,没有在发现他行踪的第一时间告诉花无缺。
他出神之际,海红珠已经下了台。她香汗满额,两眼晶亮,红扑扑的脸蛋就像个可爱的苹果。她还未说话,小鱼儿就先开口道:“这回我绝不能上去。”
海红珠怔了怔,往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她垂下头,半晌才道:“你……你要走了么?”
小鱼儿叹了口气。海红珠再抬起头来,眼中已满是悲哀而怜惜的泪水,道:“余大哥,你也是个可怜的人……我早知道你会走的,可是这一走,我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小鱼儿胸口也不禁发酸。无论如何,海红珠总是他遇到过最可爱、最天真的女孩子。
他抬手替她擦了擦泪,微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海红珠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呜咽起来。小鱼儿身子一僵,手足无措,只得生涩地拍拍她的背。他忍不住暗暗叹道:“如果我喜欢的是这种女孩子,我是不是就会好过得多?”
但他已无法回头。他已无法选择。
他情愿被显出原形的美丽魑魅诱去了心神,就再也无法戒断这甘甜如蜜的瘾症。
此时,台上却传来了呼唤,唤的正是他在戏班子里的名字,“阿余”。
小鱼儿面色微微变了。伏在他怀里啜泣的海红珠也站直了身,低声道:“是我五哥他们……快,你快走,我去告诉他们说你今天病了,再去台上顶一顶。”
小鱼儿低低道:“多谢。”
他最后深深望了她一眼,目中充满温柔之意,更充满了无尽的感激。海红珠只觉眼眶又开始酸痛起来,但她绝不能哭泣,绝不要哭泣。
她咬紧了嘴唇,反手一抹泪痕,大步走进了春日午后的阳光。
江玉颜在台下看得昏昏欲睡,软绵绵的草毡、暖洋洋的日光,几乎在催她快快入睡。在那戏班主人喊出“阿余”的时候,她才为之一振。
这场杂耍演出已经接近尾声,台下的少年少女们早已旁若无人地聊起天。就连最初要看杂耍的铁心兰,都忍不住和白凌霄等人攀谈起来。江玉颜等得也十分不耐,几乎要怀疑自己在江岸上是否看错了,那个身影难道不是小鱼儿?
戏班主人唤了两声,却是先前的红衣少女走上台。她对台下深深一揖,大声道:“实在对不住各位,我余大哥今日身子不适,演不了了,我代他向各位赔罪。”
戏班主人却皱了皱眉,道:“阿余怎地现在不舒服,几刻钟前还好得很……他的功夫可是最艳惊四座的,野犊子,去瞧瞧他。红丫头,那你就给看官们再来两下子!”
红衣少女果然又动了起来,比先前表演的更华丽、更困难。江玉颜的目光却紧紧跟着那名作野犊子的少年,他往后一绕,显然是去找他们口中名为“阿余”的人。
她此刻已认出了海红珠,更认出了泊在岸边的那艘船,正是她那天醒来的地方。
小鱼儿必定就藏在这里。
一念至此,她的心一阵狂跳。即便他藏在这里,她又当如何?她为什么这么想找到他,又为什么不去告诉花无缺?只要她现在对花无缺说一句话,只怕半个时辰后,小鱼儿的尸身都冷了。
江玉颜几乎按捺不住隐隐约约的兴奋,喉头却同时泛出腥甜和苦涩。这些日子养下来,她浑身肌肤已恢复了莹白如玉,但她始终忘不了那夜江小鱼留下的粗鲁吻痕。正如她纠结磋磨的心,辨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想让耳鬓厮磨的宿敌坠入地狱。
戏班主人频频回望,高台后人影闪动,却瞧不清面目。江玉颜咬破了嘴唇,心口跳得更急,仿佛一个狂躁的蜂巢欲要爆裂,正滴滴答答地流淌出蜜甜的血。
她忽觉手背一热,猝不及防,差点头皮发麻地惊呼出声。原来是花无缺轻轻触了触她的手,面上俱是担忧之色,道:“江姑娘,你的脸色苍白极了……是不是被晒得不舒服?”
血液隆隆冲击着江玉颜的耳膜。她似乎听到了胸腔内鲜血四溅的爆裂声,喉头愈是腥甜。谎言就像只刁钻的蜜蜂,叮在她柔软的舌尖。
她只得承认——她不舍得江小鱼死,至少要他活生生地和她见一面。
江玉颜深吸了口气,想甩给自己一巴掌,更想甩给江小鱼。
可惜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花无缺若瞧见了小鱼儿,她只怕就要下辈子再去扇他巴掌了。
她一把抓起了花无缺的手,道:“陪我走走。”
花无缺和江玉颜突然掠走,余下的人们都面面相觑。
铁心兰忍不住道:“花公子和玉颜……怎地突然走了?”
白凌霄脸色也难看得很。一个男人看见自己心上的人拉着另一个男人跑走,总不会太愉快。
他身畔李挺的儿子、膀大腰圆的李明生忽然大声道:“花公子和玉颜走了,咱们就缺了两个人,连喝酒也没乐趣。”
白凌霄目光一闪,就望向了戏台。戏已结束了,海红珠正挽着汗湿的鬓发,向台下鞠躬。
李明生大步流星走了过去,笑道:“这位姑娘功夫真好,老爷子,她今年多大了?”
海四爹面色变了变,但瞬即笑道:“红丫头虚岁才十四,功夫粗浅,还望少爷们能勉勉强强看得过去。”
李明生笑道:“看得过去,看得过去……连她的人也很看得过去。老爷子,你也瞧见了,我们走了两个朋友。不如你把这位姑娘借给我们,让她陪我们玩上半天,怎么样?”
海红珠脸色惨白,全身都颤抖起来。铁心兰也禁不住皱起了眉,道:“李公子,玉颜他们会回来的……就不必请这位姑娘一起走了。”
白凌霄忽然淡淡道:“多个朋友总是好的,李兄好心好意地邀请,岂有不答应之理?何况这位姑娘功夫这样好,也许还能跟铁姑娘交流交流。”
江玉颜、花无缺一起离开,自是气得白凌霄面色发青,言语之间俱是轻蔑,将铁心兰和走江湖的戏班中人作比,显然更是无礼。铁心兰嘴唇颤抖,竟说不出一个字。
李明生笑嘻嘻地去拉海红珠的手,海红珠已骇得啼哭起来。
突然间,一个人大步走出,一字字道:“谁也不能将她带走!”
海红珠湿漉漉的眼睛立刻发亮,亮如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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