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罗地网
江玉颜倒不知道花无缺在想什么。她心里在编着谎话,因为她如果照实说了方才的遭遇,无异于暴露了自己正是那喂马的丫头,那她和江别鹤必定都要完蛋。她心里虽恨透了那条该死的鱼儿,现在却提都不能提他的名字!
她和江别鹤交换一个眼色,便假作虚弱道:“我……我们这是在哪里?我好像是中毒了……”
江别鹤叹了口气,自花无缺臂弯间接过了她,道:“玉颜,你中了雪魄精的毒。”
江玉颜讶然道:“我怎会中毒了?我只记得我吃了一个点心盒里的点心,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花无缺歉然道:“那盒点心原本是送给我的,我听说是盒甜点,又想起你爱吃,就遣走那送礼的人去送给了你。你还记得是谁送的么?”
江玉颜轻轻吸了口气,道:“那人说……是铁无双老爷子命人送来的!”
花无缺变色道:“铁无双!”
江别鹤见计划顺利,心中暗喜,面上却故意皱眉道:“铁老英雄怎会做这样的事……你确定那人是这么说的么?”
江玉颜道:“我听得很清楚。服了一个点心后,我就觉得浑身发冷,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知怎地,今晚竟然迷迷糊糊有些醒转,却被一个黑衣蒙面人掳出了窗。我大喊一声‘有人□□’,才引来了侍卫。”
江别鹤道:“那人见了侍卫就跑了?”
江玉颜点头。江别鹤道:“依你看,那人武功如何?”
江玉颜只得继续胡编乱造,道:“我好歹也懂些武功,在那人面前,竟丝毫也无还手之力。”
江别鹤和花无缺对视一眼,叹道:“想来绑架你的人就是今晚我和花公子发现的窃贼了。他武功甚高,应付几个侍卫必定不在话下,那他为何要跑呢?”
花无缺缓缓道:“也许他并不是怕那些侍卫。他只是怕被人瞧见了他的脸。”
江别鹤故作惊愕之色,沉吟道:“花公子的意思是……此人也许是段府中人俱都认识的人?”
花无缺道:“段合肥和‘天香塘,地灵庄’的赵香灵是生意上的对头,这一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段府中人对他旗下的一切,了解得彻彻底底。据我所知,那铁无双正是赵香灵的座上宾。”
他语声未绝,目中已现恨毒之色,显然认为铁无双必定是下毒害人的凶手。
这正是江别鹤的精妙毒辣之处。他并不直言点出,反而引导着花无缺自己一句句推出这个结论。人们对于自己思考出的结果,向来最为深信不疑。
江别鹤叹道:“如此说来,我们只需去拜访拜访铁老爷子和赵庄主,瞧瞧那些被买走的解药是不是在他们哪里,一切便都要迎刃而解了。”
花无缺默然半晌,道:“现在已是子时。夤夜登堂,究竟不妥。”
江别鹤察言观色,微笑道:“花公子不必忧心,江某这就遣人去地灵庄外蹲守。如若赵香灵和铁无双真是凶手,他们劫走玉颜不成,反而惊动了我们,也许会想方设法转移那些药材。到了那时我们再登门拜访,物证俱在,更为占理。”他温声接道,“若夜里尚无动静,明日一早,江某就派人去地灵庄呈上拜帖,亲自去问问赵庄主此事的真相。”
花无缺肃容道:“还是江大侠考虑周全。”他转头忧心地望着江玉颜,柔声道:“玉颜,你感觉如何?你的毒……究竟是怎样解的?”
江玉颜面不改色,道:“多半是仰赖你从移花宫带来的灵药……还有这几日,我昏昏沉沉地感觉到有人给我灌了不少药,想来是药力并发,我才得以醒来。”
她不欲江无缺再问,便假作头晕。江别鹤也顺水推舟地要把她送回房间,花无缺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他目送江别鹤和江玉颜远去,才轻轻叹了口气,往自己房中行去。走到一半,忽又停步。
他霍然间发觉,在这段府之中暂住的人,对镖银劫匪威胁最大的,并非江玉颜。
花无缺暗中顿足,身形一闪,就掠入了段家客房的回廊。他自然也见过江玉颜假扮的“豢马丫头”,也顺理成章地被骗了过去。但江别鹤和江玉颜万万想不到,这场骗局竟反而害了他们自己。
花无缺独身来到房前,叩了叩门,道:“姑娘?姑娘还醒着么?”
他唤了半晌,房内仍无回应。花无缺眉心紧皱,高声道了句“失礼”,就重重撞了进去。
房内当然是空无一人。小鱼儿和江玉颜走后,这房里就剩下一床凌乱的被褥,木桌上几盏微冷的茶,还有……
花无缺眼神一动。寒泉般的月光流进了窗棂,他借着月光看得清楚,地上落了一件陌生又熟悉的东西。
他大步走过去,捡起了那张人皮面具。就在半个时辰前,它还好端端地戴在江玉颜的脸上。
白森森的月光下,它就像一张从活人脸上剥下的软烂脸皮似的,冷冰冰地覆在他掌心。花无缺并非胆小之人,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凝目看着这张以假乱真的脸,越看越是心惊。面具上熟稔的五官,赫然竟是那个瑟瑟发抖的喂马小丫头!
花无缺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怀里的软玉温香,而是因为触及了一个冰冷、诡秘又复杂的真相。
窗户是半开着的,窗台上还留着一个浅浅的足印。
如果劫匪只掳走了江玉颜……那么掳走小丫鬟的人,又会是谁?
清月皎皎,地上结起了一层薄霜。
正值盛艳好春光,花无缺却真切地感到了隆冬的寒意。
同一人掳走了她的可能性并不高,只因花无缺清楚自己的武功,更清楚那人的武功。江玉颜的房间和偏僻的客房相距甚远,那少年绑匪绝不可能同时掳走两人,还不被他所察觉、所追及。更何况,如果劫匪掳走了丫鬟,同样遭掳的江玉颜为何只字未提?那被人易容假扮的丫头又在哪里?
他心乱如麻,困惑不解。那股砭人肌骨的冰寒之气袭向他的面孔,带来了一场黑暗猩红的大潮,几乎要令他窒息。
清晨。天香塘,地灵庄。
宅院的前方,有一片水波粼粼的池塘。碧波荡漾的水面上,映着一幢宏伟的宅院,纵不及段合肥的宅院精雅,但依山傍水,气势更是宏大。
蓝宝石似的池塘边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人马。前面一人神采飞逸,正是江别鹤,后面跟着个丰神如玉的美少年,则是花无缺。后面还有四条大汉抬着顶青呢软轿,轿帘深垂。
家丁见了江别鹤的面,面色骤变恭敬。大门已敞开,当先二人大步而入。
一个又高又瘦、双颧高耸的鹰鼻大汉抢步迎出,抱拳笑道:“不知江大侠光临,有失远迎。”
江别鹤笑道:“在下等来的不是时候,要请庄主恕罪才是。”
那鹰鼻大汉正是地灵庄主,赵香灵。他迎着众人进入大厅,转头却见花无缺面寒如霜,强笑道:“这位兄台是……”
江别鹤淡淡笑道:“这位是花公子,花无缺。”
主座中一白髯老人捋须笑道:“这位竟是名震八表的无缺公子,当真幸会已极。”此人自然是铁无双了。
花无缺冷冷道:“幸会幸会。”
赵香灵笑道:“这位铁老前辈,两位想必久已认得了,但这两位罗兄……”
他手上示意,众人才注意到两侧坐着两个圆脸胖子。两人俱是圆脸大肚,眯起的笑眼,竟似双胞兄弟。
赵香灵笑道:“左侧那位乃是罗九,右侧这位乃是罗三。罗氏昆仲两位近年出道江湖,重创了太湖七煞、齐鲁五虎,在太行山上独战三刀十八寇。他兄弟两人心胸广大,不愿宣扬,是以江湖中无人知道。贤昆仲昨日却上门拜会赵某,赵某不胜荣宠……”
他在那里夸夸而谈,花无缺却突然袍袖一拂,轻飘飘离座而起。他掠入旁边的花厅,手里抓着一把药,折身而出,嗄声道:“果然在这里。”
赵香灵道:“这些药莫非是公子的么?在下正不知是谁送来的,昨夜……”
江别鹤似笑非笑道:“庄主当真不知?”
花无缺冷冷道:“这乃是一桩大案,赵庄主还是说实话为好。有人下毒害了江大侠的千金,却将市面上的解药全都搜购一空,绝人生路,害人性命。”
赵香灵面色突变,失声道:“那……那些解药莫非现在花厅之中?”
花无缺一字字道:“正是!”
赵香灵跳了起来,道:“但那些解药是昨夜有人送来的,在下委实不知是谁。”
江别鹤冷笑道:“不知是谁?难道还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将这些珍贵的药物平白送人么?”
铁无双长身而起,大声道:“老夫替赵庄主作保,那药的确是别人送来的,赵庄主的确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江别鹤瞟了他一眼,淡淡道:“赵庄主若不知道,阁下想必是知道的了。”
铁无双怒道:“你……你说什么?”
江别鹤瞧了罗九、罗三一眼,忽然问道:“这药难道真不是铁老英雄与赵庄主买来的?”
罗九缓缓道:“我兄弟什么都不知道。”
铁无双怒道:“但你们明明知道,昨夜你们也亲眼瞧见的!”
罗三道:“我兄弟瞧见药自己来了,却不知是谁送来的。说不定是……”
江别鹤道:“说不定就是铁老英雄的门下,是么?”
罗九、罗三竟默然同意了。花无缺却不再瞧他们,回头唤道:“江姑娘,你可以出来了。”
他话刚出口,轿帘微动,一只柔白的手就轻轻掀开了帘子。那只白如嫩藕的手腕上覆着一层绣着青莲的雪白袖口,手背却与绢纱一样白,白得发冷。
一个面色苍白的美丽少女掀帘而出。她斜斜扶着轿子,似是虚弱得难以站稳,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这赫然竟是传闻中中毒昏迷的江玉颜!
四下里立刻一片惊呼。花无缺见她站立不稳,连忙伸手来扶。想到昨晚所见的□□,他的手便突地僵在空中。
幸而江玉颜也不在瞧他。她目注铁无双,轻声道:“承蒙铁老英雄所赐,我昨夜才堪堪醒来……若非花公子从移花宫中带来的灵药,也许我一辈子都醒不来了。”
铁无双顿足道:“放屁!老夫与你一不相识,二无仇恨,为何要害你?”
江玉颜淡淡一笑,道:“不错,我与铁老英雄素未谋面,自然无从谈起仇恨之事。但贱妾斗胆猜测,此毒并非要害我——”
她目光一转,落在花无缺面上,一字字接道:“轿夫道:“却是要相害花公子的。”
铁无双怒喝道:“老夫一生顶天立地,你竟敢道老夫蓄谋害人,你……”
这一声大喝有如霹雳雷霆,江别鹤、花无缺俱都护到江玉颜身前。她居然还是不慌不忙,反而笑道:“贱妾可不敢说这话,这话可是铁老英雄你自己说的。”她苍白的面靥上绽开了一线笑容,就像一抹晨曦落在了盛开的白昙花上。
她不但口齿伶俐,胆子极大,而且说话恭敬中带着刻薄,竟有与铁无双分庭抗礼之势。
铁无双怒极狂笑道:“好,当着许多朋友,老夫倒要听听,老夫究竟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江玉颜缓缓道:“见不得人的事也有许多种。最大的一种,就是劫人镖银,杀人生命。”
铁无双道:“你……你说老夫劫了谁的镖银?”
江玉颜道:“譬如说段合肥老爷的。城里人人都知道,段老爷和赵庄主是对头,段老爷子买货的银子若被劫,货物进不来,这城里岂非就没有人和赵庄主抢生意了?”
铁无双怒道:“纵然如此,这和老夫又有何关系?”
江玉颜嫣然一笑,道:“铁老英雄若是劫了段合肥的镖,不但赵庄主要重重酬谢,那一笔镖银铁老英雄也可消受。”她似嗔而笑,大露娇态,口中却吐出惊心的语字,尤为动人心魄。
铁无双道:“好,好,你……你再说。”
江玉颜道:“铁老英雄本以为这件事做得隐秘,谁知段老爷竟请出了花公子来。铁老英雄知道花公子不是等闲人物,所以就先下手为强。”
铁无双大怒道:“好刁钻的丫头,老夫先打烂你这张利嘴!”
这暴躁的老人身形已虎扑而起。但江别鹤、花无缺岂能坐看江玉颜挨打?不等江玉颜出手,江别鹤就闪身挡在女儿面前,接了他两掌。
铁无双虎吼一声,连退数步,赤红的脸膛已变为惨白。
江别鹤微笑道:“小女说话尖刻,不懂礼数,江某自会好好管教,就不劳铁老前辈代为教训了。”
他话中带刺,旁人却不觉过分,反觉同情。自己捧在手心的独生女儿遭人毒害、又差点被打个半死,江别鹤若还能风度翩翩,那未免就太假了。
铁无双颤声道:“你……你……”
赵香灵大声道:“试问那毒真是铁老英雄下的,他送礼时怎会将解药放在这里,难道等着阁下来抓赃么?”
江玉颜眨着眼道:“铁老英雄纵横江湖数十年,是何等见识,他这样做法,正是叫别人不信此事真是他做的。”
赵香灵自命善辩,现在却被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驳得哑口无言。
花无缺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然后凝注在铁无双、赵香灵面上,道:“此刻方值正午,我再给两位半天时间,两位可自思该如何了断,今夜子时,我当再来。”
江别鹤将江玉颜抱入了轿子里,二人稍一抱拳,回身走了出去。轿里的江玉颜伸手放下了绣帘,无声地长出一口气。
她却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卷起的轿帘。布帘垂下后,那双目光仍然一瞬不瞬,目送着他们走了出去。
更没有人注意到,自今晨开始,赵家的家丁中多了个人。正如他昨夜对江玉颜所说的,易容后可以改变容貌,却改变不了一个人的眼睛。
对江小鱼自身来说,当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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