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宴(4)
简蕙兰这句话说得极其流畅,竟然不口吃了。
——云晚湾脑中率先跳出这个念头。
而后她想了想,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好戏?什么好戏?
她百思不得其解,努力想辨认简蕙兰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可方才她熄灭了蜡烛,此时四下一片漆黑,她无论怎样,都看不清。
云晚湾心中惊疑不定。惊的是她唯恐姜玉衡此人将沈庭书拉来当作挡箭牌,替他们顶罪。疑的是,从简蕙兰的态度中,她似乎窥见了一丝端倪。一丝……事情似乎还有其他转机可能的端倪。
她似乎抓住了什么重要的思路,那思路却绕的像团乱麻,令她丝毫没有头绪。云晚湾凝神思索着,她想找出那个能理通思绪的线头。
姜玉衡……五皇子……女子……沈庭书……
园中四个人在云晚湾脑海中盘旋。蓦地,她想到了什么。
方才五皇子在池塘边时,她分明听到有人在说五皇子游园时看中了一位婢女,想必便是此时被他掳走这位了!
云晚湾气急。
这人未免也忒不要脸了些,仗着身份地位,便强取豪夺!
想到这,云晚湾实在躲不下去了。
她提着裙角,弯腰穿过来时的花丛,一边抖落裙摆上沾上的零碎花瓣,一边迈着细碎的步子越过拱门,故意放重脚步,走进小花园里。
她听的清清楚楚,暗处,五皇子果然不敢有动作。
正严严实实挡住沈庭书视线的姜玉衡望见她,一愣。
云晚湾又走近几步,沈庭书若有所感似的,抬起头。四目相对,相触一瞬即分离。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一对视,云晚湾的内心却不甚平静了。
沈庭书没甚情绪的眼眸里,在看见她时,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沉得如他身后的暗夜一般,浓重如墨,仿佛要将她吞噬,攫取了她的全部。那眼神似是没甚情绪,却又蕴着许多云晚湾瞧不明白的情绪。
沈庭书眼睫上的白霜颤了颤,夜色中的零碎灯光轻轻摇曳,云晚湾回过神来。
姜玉衡正偏头瞧着她,唇上带着他一贯的笑意,眼眸却是丝毫不带笑意的冰冷。
云晚湾攥紧拳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面对姜玉衡时,她果然还是做不到平静,内心的恐惧与憎恶交织,蠢蠢欲动,就要破土而出了!
她连忙眨眨眼掩饰眸中情绪。明知灯光昏暗,他未必看得清自己眼中情绪,她却不容自己露出半点端倪。
她行礼道万福。
姜玉衡让她不必多礼。
他迟疑片刻,似乎是见云晚湾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于是含蓄地问道:“这池边可是有什么东西,惹得云小姐一而再流连于此?”
云晚湾自然听得懂他在拐弯抹角地说她对沈庭书不死心。
东西没有。
云晚湾想。人倒是有一个,只是脸太臭,还不大愿意她的靠近。
这话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略一沉吟,她轻声道:“劳二殿下挂心,臣女确实丢了些东西。”
说着,她便俯身寻找起来。
她既然如此说了,姜玉衡自然不好多说些什么。
耳鬓散下来一缕发,云晚湾顺手将那缕墨色丝绸般的发丝挽到耳后,露出玲珑可爱的耳。
明灭的灯光里,她的耳莹润如玉,墨发被风抚开一些,隐约可以窥见脖颈处比耳更加细腻的肤质,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姜玉衡瞥见,微微蹙眉。
沈庭书则是将目光错开,不再往她身上看。
云晚湾弯着腰寻了许久并不存在的东西,有些乏了。想必沈庭书跪了这么久,也乏了。可姜玉衡还在盯着她的动作,她不能露出破绽。
眼神瞥向沈庭书,云晚湾有了主意。
她对沈庭书道:“太暗了,我看不清,劳烦这位公子给我寻一盏灯笼去。”
不知是乏力还是怎么的,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娇柔,倒像是在撒娇。
沈庭书与姜玉衡居是一愣。
沈庭书领了命,起身时,抖落一身白霜,身周散开一圈白雾,卷向云晚湾。
云晚湾瑟缩一下。
沈庭书淡淡撇她一眼,未多言什么,便使轻功离开了。
姜玉衡面色微沉。
云晚湾余光瞥见,心想,约莫是沈庭书没理他的缘故,他才黑了脸。
她如今不同往时,不爱看他的笑脸,偏爱他那无可奈何的黑脸,只想让他永远也不能得偿所愿。
只是惹恼他变脸,让他不高兴,这似乎不大解气。
只顾着想事情,没注意脚下,云晚湾不小心踩到岸边湿滑的青苔还是其他什么,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慌乱之间,她的手胡乱挥舞,想抓住什么东西,正巧抓住欲伸手扶她一把的姜玉衡的袖口。
“刺啦——”
云晚湾僵了僵,姜玉衡也僵了僵。
待云晚湾回过神,她手中多了一截竹叶纹的杭绸。
她傻了眼,拿着那截绸布,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须臾,还是姜玉衡拂袖,轻笑一声:“云小姐瞧着身量纤细,温温柔柔,力气却不小呢。”
云晚湾一时结舌,在沈庭书提着盏灯笼回来时,回道:“怎知不是二殿下的衣裳料子不好呢?”
这次换到姜玉衡结舌了。
云晚湾一直注意着不远处五皇子的动静,早在她让沈庭书去找灯笼时,那边便一片安静了。如今沈庭书也起身了,云晚湾便提着灯笼随意照了照,然后假装惋惜地叹了口气:“啊,原来不在此处。”
她视线扫向沈庭书,将灯笼递给他,道:“你随我去找找,可好?”
言罢,她盈盈朝姜玉衡行了一礼,便往一旁五皇子所藏身的地方去了。
五皇子方才在他的掩护下已经离去,姜玉衡并不担心他们会发现什么。他面上带笑,目送他们离开,可那眼神着实不大友善,仿佛淬了冰。
天知道他精心设了局,好容易才引诱五皇子上钩,却被云晚湾这个女人搅和的一团糟!
他攥紧拳。
而云晚湾在离开姜玉衡后,表情也不大好。
她的手缩在袖中,攥着姜玉衡袖口的布条,心跳怦然。
方才她没注意,只顾着想事,没有注意脚下,也没有注意姜玉衡的动作。
可她脚滑前,分明记得自己脚下的地面平平整整——那是她第一次来到池塘边时站立的地方。
她疑心姜玉衡有意让自己滑到,一是为了掩护五皇子离去,二是……
二是孤男寡女,她若脚滑落了水,他再将她救起,她穿的着实不算多,身上这种衣料沾了水又会变得清透,到时候有人寻来,见到他们如此,便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
云晚湾越想越心寒,冷不丁额头一凉,撞上了什么东西。
她抬眼看,面前有一根朱红的柱子,她的额头与柱子之间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她面上一窘,连忙后退一步。
沈庭书在她左后方,伸的是右手。而她后退一步,恰好退进沈庭书怀里,两人距离更近了。
沈庭书若无其事的抽回手,道:“我方才提醒了姑娘许久,姑娘始终不应声。”
云晚湾抬眼看他。
此时他们距离极近,男子说话时,气息铺天盖地的淹没过来,云晚湾呼吸凝滞一瞬,心随着他声音的起伏颤了颤。
明明他身上很冷,她离得近了,却没由来地觉得有些热,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沈庭书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云晚湾依旧愣愣看着他,眼神湿漉漉的,像是在问他,所以呢?
“……”沈庭书极其缓慢地吐出几个字,“所以……我伸了手。”
云晚湾眨眨眼,觉得他似乎哪里有些奇怪,又说不上了。
瞧了他一阵,她找到了原因。
——这个人似乎不大喜欢她的注视,眼神总是错向别处。
云晚湾不解,但是也不好多问,因为简蕙兰并喜桐提着灯笼朝她奔过来,后面还跟着县主、几位夫人,以及数不清的婢女。
瞧见云晚湾同沈庭书在一处,喜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气喘吁吁道:“小姐可曾见到什么人?”
云晚湾与她对视一眼,又望向简蕙兰眼中,对方眼神中有些慌乱,却似乎又噙着一点笑意。
“好孩子。”县主上前拉住她的手,眉心的珍珠坠不知丢到了哪里。她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来这里多久了,可曾见到过什么人?”
云晚湾一一应答,听到最后一个问题时,迟疑片刻,道:“不曾。”
县主一眼揭穿她的谎言,有些急切道:“好孩子,莫怕,你看见什么尽管说。”
说完这句,她贴近云晚湾的耳侧,轻声道:“简候的妹子找不见了,侯府上下都找疯了!”
云晚湾心中奇怪,一时不见人怕什么,侯府这么大,说不准是去散心了。
于是她道:“不曾见过,似乎见到一个朦胧的男人影子,不过孩儿还没看清,那影子便离开了。”
她回头看,池塘边早就没了姜玉衡的影子。
她说完这话,众人的表情均有些不对。
云晚湾心道,这是怎么了?
旋即她看见了简蕙兰递过来的眼神,一怔。
她煞白着一张脸,手半掩在袖口里,正朝方才五皇子掳人后藏身的地方指着。
朦胧间,她回忆起,被五皇子掳去的那个女子,衣着打扮煞是华贵,不似平常女子。
而县主带来的人已经开始在小花园里四处搜寻,搜到那一隅,有一个婢女颤抖着“啊”了一声。
众人围过去。
云晚湾的心跟着那声音颤了颤。
她似乎明白了简蕙兰方才说的“好戏”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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